回門禮過后,婚儀的章程算是徹底結(jié)束。公主不必再恪守大婚期間種種規(guī)矩,能出門交際了。
隔日清早,容溫剛起身,便接到恭親王府的帖子,說是王府二阿哥滿都護后日生辰,請公主額駙賞光赴宴。
聽見恭親王府四個字,桃知櫻曉直接垮了臉。
容溫起初也沒打算應(yīng)邀,還是當(dāng)日下午,再次接到海塔往舜華殿送的孝敬時,才改變主意。
滿打滿算,容溫搬到公主府已五日了。距故意撒一萬兩銀子出去釣魚,也五日了。
海塔守著這一萬兩,難免心思浮動。但他畢竟是第一次替容溫做事,且邊上還有個衛(wèi)長史看著。并不敢上來便無所顧忌,吃相難看,所以迫切想找他額娘孫嬤嬤拿個主意。
短短五日,他竟已往舜華殿送了六次瓜果玩物孝敬。
他此舉,誠然有巴結(jié)討好容溫的意思在里面。但究其目的,其實是為了讓容溫開口,準(zhǔn)他與孫嬤嬤見上一面。
要知道,因公主府主人為女子,這規(guī)矩遠比一般的王府大臣宅邸更為嚴苛。
以垂花門為界,二進宅子以內(nèi),公主寢居之地,平日都由容溫那八個陪嫁的帶刀侍衛(wèi)輪班值守。
不管是內(nèi)宅的仆從嬤嬤,還是外院的管事跑腿,等閑不得擅自出入,往內(nèi)外兩院傳遞消息等。
若想隨性進出碰面,要么是得了主子特許;要么就得拿出奉命進出辦事的牙牌來,并登記好因由、時辰。
否則,便只能等到每月下旬的半日旬假時,才有機會往外走動一趟。
早在搬來公主府那日,容溫便對海塔說過,孫嬤嬤不在,是告假返家探親去了。
一月一次的休假,孫嬤嬤已經(jīng)用完了。所以,海塔想見孫嬤嬤,便只能從容溫這處使力氣。
容溫自然不可能讓海塔見到孫嬤嬤。
不過,這樣一直裝傻敷衍顯然也不是什么長久之計。
雖然內(nèi)外院之間有一道守衛(wèi)森嚴的垂花門隔著,走動與傳遞消息都極為不易,但容溫身邊并非密不透風(fēng)。
孫嬤嬤這么些年,在她身邊安插了不少眼線。誰知那日,一個不察,這些眼線便偷摸找機會把孫嬤嬤被軟禁的事透出去給了海塔。
若海塔知曉,定會對她心生防備,不敢放肆動作。
如此,那她之前這番布置,便全作廢了。
不能再拖了。
正巧,這個關(guān)頭,恭親王府主動送上門了,省了她不少事。
她身邊的爛攤子既因恭親王府而起,那選在恭親王府終結(jié),再合適不過了。
因為存了這番心思,容溫第二日大早特地單獨召見了衛(wèi)長史一趟,開門見山問起那一萬兩銀子的花銷章程。
衛(wèi)長史依舊是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海典儀尋了他表兄孫縣丞,跳出奴才先前稟給公主的那幾處地方,重新在拱北城西郊看中了兩處莊子,預(yù)計花費八千二百兩。剩余一千八百兩,奴才瞧著用來置辦一處小些的鋪子,倒也相宜。”
八千二百兩,均價四千一百兩一處容溫分明記得前次衛(wèi)長史呈上來的小冊子里,最為寬闊肥沃的哪處莊子,也不過三千七百兩。
這海塔的品行,果然不負她的期望。
容溫問道,“銀子海典儀已經(jīng)支走了”
“支走了四千兩做定錢。”衛(wèi)長史躊躇片刻,又道,“剩余的四千二百兩尾錢,海典儀催促過奴才幾次,讓同去賬房遞對牌簽字領(lǐng)銀子。奴才認為這事兒還需斟酌,遂婉拒了海典儀。今日正好,請公主示下,可是真的定下了拱北城西郊的莊子”
因容溫當(dāng)日說過,把銀子交給海塔與衛(wèi)長史兩人。那這兩人既是配合,也是制衡的關(guān)系。
海塔想領(lǐng)走銀子,務(wù)必要先過衛(wèi)長史這關(guān)。
容溫聞言,似笑非笑,“本公主有一事不明,衛(wèi)長史既覺得買莊子的事需要斟酌,為何還要同意海典儀先行交押了四千兩做定錢前后矛盾”
衛(wèi)長史早料到容溫會有此一問。
他等的,也是容溫這一問。
衛(wèi)長史雙拳緊攥,目色堅定,徑直下跪。呼出口濁氣,沉聲磕頭請罪。
“請公主開恩,是奴才抱了私心。奴才先前見公主重用海典儀,心生妒忌,自覺長史一職岌岌可危,便想找個機會把海典儀踢開。”
“正巧,奴才打探到,海典儀伙同其表兄準(zhǔn)備以拱北城西郊兩處破落莊子,充作高價良田哄騙公主。索性將計就計,利利索索把定錢給出去了。打算等一切已成定局后,再拿著海典儀辦事不利、中飽私囊的證據(jù),前來公主處告發(fā)。”
容溫聽罷,不見半分惱怒。反倒揣著張笑臉,饒有興致的追問,“然后呢”
衛(wèi)長史難以啟齒,臉脹得通紅,“然后順便順便毛遂自薦,代為描補海典儀惹下的亂子,彰顯能力手腕,以求公主信任。”
“嗤問的不是這個。”容溫莞爾擺手,“本公主問的,是你為何半道改了主意,死卡著尾錢不給海塔。”
“因為,奴才幡然醒悟,想做公主真正的奴才”衛(wèi)長史朗聲表忠心,“損益主子的事,萬萬不敢為。”
“原來如此。”容溫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笑瞇瞇道,“本公主還以為,你是憑借聰明才智,琢磨出了孫嬤嬤處境堪憂。所以,特來投誠。”
容溫猝不及防的直接,嚇得衛(wèi)長史心肝兒亂顫,猛咳一聲,卻不敢張口否認因為,容溫說得沒錯。
海塔這些日子,頻繁往舜華殿送孝敬的事衛(wèi)長史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海塔未能如愿與孫嬤嬤見上一面。
這就有些奇怪
他腦子比海塔靈活,心思也多。當(dāng)即想起自己之前兩次被容溫召見,似乎都沒在容溫身邊發(fā)現(xiàn)孫嬤嬤的影子。
孫嬤嬤身為公主的奶嬤嬤兼掌事嬤嬤,按理是公主最親近信任的仆從。怎可能在購置莊子鋪面這等大事上,全然甩手不操心,反倒是讓公主自己親力親為。
要知道,大公主身邊這位孫嬤嬤可是以手長出名的。
衛(wèi)長史一層層的抽絲剝繭捋下去,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身為長史,皇家的隱秘閑話,他也曾聽聞一二。
許多不受寵的公主養(yǎng)在深宮,常年被規(guī)矩管束壓抑,性子可能還不如平常旗人家的姑奶奶硬氣,柔弱貞順得很。
主弱奴強公主身邊權(quán)柄遂盡數(shù)落入管事嬤嬤手中。嫁人之后,不但嫁妝被嬤嬤死死捏著,就連想見額駙一面,都得討好奉承嬤嬤。有些跋扈的嬤嬤,甚至?xí)源藶橛韶?zé)罵公主隱蕩不知羞恥。
結(jié)合這些閑話,容溫意欲何為,不難猜畢竟是龍子鳳孫,稍微有些傲氣手腕的,都容不下奴才騎在自己頭上撒野。
衛(wèi)長史眼睛雖小,但眼神不錯。如今情形,明顯是容溫手段更勝一籌,把孫嬤嬤母子耍得團團轉(zhuǎn)。
既如此,他與其多此一舉撒著公主府的銀錢去踩海塔一腳,不如趁機用還未交出去的那筆尾錢向容溫投誠討好。
來舜華殿之前,衛(wèi)長史一直慶幸又得意自己足夠機智,能及時發(fā)現(xiàn)容溫與孫嬤嬤的這場較量,并作出應(yīng)對措施。保全自身之余,還能更上一層樓。
等聽了容溫方才那句話,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所有小心思,都沒逃過容溫的眼睛。
“奴才奴才慚愧”衛(wèi)長史再次給容溫磕頭,比以往每次,都要虔誠信服。
“起來吧。”容溫捧著白瓷茶盞,笑得漫不經(jīng)心,“現(xiàn)在,你可以老實告訴本公主。海塔受你暗中蠱惑之下,究竟把支走的那四千兩定錢,花到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