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溫這一日,過得勞心勞力。一旦放松下來,便覺困頓異常。
用過晚膳,便徑直躺下歇息了。
再醒來時,屋內(nèi)很靜。
唯有一絲調(diào)皮晨光,雀躍竄過百子千孫幔帳,落在正紅錦被的并蒂蓮開紋路上。
宮廷內(nèi)造出來的物什,精巧細致。灼上陽光,栩栩如生。
既為連理,百年并蒂。
到這一刻,容溫才確切相信,自己真的成親了。
有些微妙。
但又說不出,這種微妙源自于何。
櫻曉端著銅盆進屋時,容溫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不費那個腦子了,任由宮女們伺候著梳洗。
桃知抽著容溫上妝間隙稟道,今日一早,公主府的長史及護衛(wèi)首領(lǐng)便到了郡王府,按例候著給新主子請安。
“我需先去前廳認親,你請長史和護衛(wèi)首領(lǐng)稍坐些時候。”
皇家公主大婚第二日,因身份不同,雖不用遵民間習(xí)俗,給公婆磕頭奉茶,但最基本的認親儀式還是有的。
只不過,這儀式是反過來的。
按皇家例,公主的認親儀式為,公主端坐上首,由額駙的父母兄弟挨個兒上前給公主跪地請安。
“奴才已安排下去了。”桃知點頭,神言又止,沒個笑模樣。
容溫放下手中的日永琴書簪,微微側(cè)眸,問道,“怎么支支吾吾的,還有別的事”
櫻曉性子急,不待桃知應(yīng)聲,已爽利的接過話頭。
“是有事,但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長史不知如何安排那位試婚格格扶雪,今日索性把人帶來了郡王府,請公主示下呢。”
按理,試婚格格的歸屬,多半是成為額駙側(cè)室。當(dāng)然也有可能被公主收為侍婢,只不過這樣的情況極少見。
這個扶雪雖然頂著試婚格格的名頭,但在試婚當(dāng)夜,被囫圇送回了宮中,估計連額駙面都沒見上,身份尷尬。
長史既不敢越殂代皰,給她安個額駙側(cè)室的頭銜。更不敢做公主的主,收她為侍婢。
把人送來請容溫示下,倒也正常。
只不過,這才容溫新婚第二日,長史便用這等事來煩擾。
往好里說,是處事謹慎。往壞處想,便是沒眼色,觸霉頭。
桃知生得細眉細眼的端肅模樣,心思也最為細膩,難怪面露不虞。
“你別氣,也別板臉。”容溫笑瞇瞇的,拉了桃知袖子一把,“否則讓小宮女們看了,肯定會奇怪我這里怎會一夜間多出個掌事嬤嬤,怪嚇人的。”
“噗”替容溫綰髻的圓臉小宮女忍俊不禁,嗓音脆生生的,天真嬌俏。
勾得這被大紅顏色壓抑的新房,都似活泛了幾分。
桃知唇角不自覺跟著抿了抿,冷臉再難掛住了。
說笑歸說笑。
容溫還是正經(jīng)考慮了一下如何安置扶雪才最妥當(dāng)。畢竟就這遭遇來瞧,也是個苦命姑娘。
可一切事先考慮,都趕不上變化。
容溫領(lǐng)著宮女們出門,準備去前廳認親時,方踏上抄手游廊,倒座間突然沖出去一道纖細靈活的身影,左右侍從阻攔不及,那人便“啪嗒”往容溫面前一跪。
櫻曉擋在容溫面前,高聲斥責(zé),“何人如此沒規(guī)矩”
“奴才扶雪,給公主請安。”
容溫居高臨下覷著扶雪,無聲打量。
容色平常的一個姑娘,好在在面皮白凈,身形嬌小,聲音嬌嬌怯怯的,給她添了幾分玲瓏柔軟的美感。
面上乍然一看,倒是好拿捏的,難怪太后會挑中她做試婚格格。
容溫示意櫻曉不必緊張,淡聲問,“你攔路,所為何事”
“求公主開恩”扶雪眼淚汪汪的,正事沒說,反倒先“哐當(dāng)哐當(dāng)”給容溫磕了幾個響頭。
容溫皺眉,她最不喜這樣動不動哭天煞地叩頭的,好似她仗著身份做了什么欺壓人的惡事一般,“你有話便直說。”
扶雪顯然沒料到容溫反應(yīng)這般冷淡,長長的眼睫眨了眨,拖著哭腔開口,“求公主開恩,奴才不愿做額駙側(cè)室。公主若是有善心,請讓奴才跟在您身邊伺候吧。”
容溫聞言,先是一愣,爾后有些匪夷所思的問,“你既不愿做額駙側(cè)室,當(dāng)初為何要做試婚格格且莫說你是被主子硬選上的,太后和善寬仁,你若是露出丁點不愿,她必不會勉強于你。”
“奴才家窮,做試婚格格有筆額外的賞銀。”
扶雪嗓音卑怯,透著凄苦,“公主,奴才錯了,不該貪圖錢財。可奴才實在沒辦法了呀,奴才自幼喪母,阿瑪又常年臥病,兩個兄弟年幼撐不起門楣。奴才別無他法,才”
容溫打斷,注視扶雪,“所以,你是在拿了賞銀之后反悔了”
冷淡疏離,喜怒難辨。
“是,可是奴才也實屬無奈”扶雪不敢抬頭看容溫,卻也能從她的問話中覺出冷落不喜。
心里頓時慌得不行。
按她事先打聽來的消息,都說大公主脾性與太后如出一轍,吃齋信佛,心慈手軟,屬面人兒的。
她這與大公主對上了,方知道聽途說不可信。
可她已走到這一步,沒了退路。
扶雪一咬牙,再次磕頭,“奴才是個命苦的,求公主憐憫,求公主憐憫”
哭哭啼啼,很是可憐。
可容溫在壽康宮,見慣了哭得梨花帶雨來求太后做主的后妃。斷線珠子似的眼淚,早把她憐香惜玉的心思沖淡了。
“言不信者,行不果。”容溫淡聲道,“你為人無信,出爾反爾。為奴不忠,哄騙主子。本公主這里,用不著你。隨長史回去吧,讓他安排你。”
聞訊趕出來的長史,正好聽見容溫這話,忙不迭的下跪領(lǐng)命。
扶雪算計一場,怎甘心落得這般結(jié)局,張口還欲哭訴什么。
余光瞟見,一雙繡工精美,墜著瓔珞流蘇的繡鞋行到她身側(cè)。
流蘇晃蕩,女子清麗的嗓音,似含了冰片。
“還有,本公主心善與否,勿需你評判。”
扶雪的身子,一下軟了下去,頭腦耷拉。
容溫徑直略過她,往外走去。
這一遭耽誤,郡王府的人估計已在前廳候著了。昨日才那般鬧過,她去得太遲,可不好。
容溫腳步急,未曾留意到,院內(nèi)翠竹芳草后,多了兩道不屬于金枝院的身影。
直到“嘭嘭嘭”的異動接二連三,自花圃處響起。
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傳來,“臺吉,臺吉我是不是壓你腿了”
容溫一行人聞聲,駐足望去。
只見植滿奇花異草的四方形花圃間,正對她們,歪七倒八摔了兩名身著蒙古袍服的男子。
其中一人身側(cè),還滾了輛輜車。
這稱呼,再加上腿腳不便之人才會使用的輜車。
櫻曉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不可思議的問容溫,“公主,聽聲音,那那似乎是額駙身邊的烏恩其吧。那他邊上的豈不是”
容溫頷首,與歪坐花圃中的年輕男子隔著院子對望。
昨日她還在想,那樣深刻銳利的五官,若是睜開眼看人,氣勢怕是凌厲如刀。
可如今
容溫目光先是落在男子佯裝鎮(zhèn)定的面上,爾后往他花紅柳綠的頭頂逡巡一瞬。
指甲掐著手心,才沒笑出聲。
偏頭側(cè)眸,吩咐身后隨行的宮人,“額駙傷了腿,偶然發(fā)生意外也是有的,你們?nèi)蛶皖~駙。”
宮人們領(lǐng)命,一溜煙兒小跑上去,幫著烏恩其把班第從花圃里扶到輜車上坐好。也替他整理了形容,摘掉了那頭頂紅紅綠綠的花葉。
容溫踩著花盆底,這時也走到近處了,“額駙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