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 當盧明浩開口搖頭道“未曾, 家父當時就在一旁看著”時,柳卓言著實是大吃一驚的, 長到這么大, 他似乎還從未見過這般冷漠無情的當父親的,無論如何,這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看著二人有些驚詫的目光,盧明浩接著笑道“因而才要多謝耀之,若不是他給了我勇氣, 只怕我也做不出要求分家的舉動來。”
聽聞“分家”二字,柳卓言和程昱珉均是眼神凝重了些, 要知道, 當下大齊以孝治國, 正所謂“父母在不分家”, 盧明浩若是主動提出要分家的話, 即便先前那一出的確是他占了道理,只怕也會被人詬病吧。
盧明浩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有些事情, 卻只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幾位有所不知,若是嫡母單單苛待我也就罷了, 可我的生母卻是在會試前被喊去祠堂跪著抄佛經, 說是給去世多年的祖母祈福,連著許多天,著涼之后大病一場,險些去了半條命。
都是為人子女的, 想必也能感同身受吧,我又怎能看著生母如此艱辛地討生活呢倒不如提早分家,哪怕家無資財、一窮二白,至少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依舊別有一番安貧樂道的意味。”
柳卓言頓時義憤填膺地道“你家嫡母做得也太過了些,哪有這般千方百計找著由頭來刁難人的要我說,盧兄分家還真是分對了,你們母子二人怎么也會比之前要更加自在些。
除此以外,盧兄要是有困難大可同我說,恪勉雖沒什么大本事,但在力所能及范圍之內,定然鼎力相助。”
程昱珉仔細品味著這話,總是覺得有哪處別扭了些,卻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里有違和感,不過,聽到柳卓言這般輕易便許下諾言,還口無遮攔的,他皺了皺眉,道
“恪勉盧兄,真是抱歉,恪勉年紀輕不經事,說話沒個分寸,還望盧兄莫要見怪,不過,有一句話他倒是說對了,我們都是同年,盧兄若有困難,盡管開口便是。”
程昱珉之所以開頭喊了柳卓言一句以示提醒,不為著別的,只因無論分家與否,盧明浩的嫡母如何行事,這都是人家的家務事,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雖然他也不知曉盧明浩為何對著沒有幾面之緣的他們,這般輕而易舉便將家務事全盤托出,但這并不影響他心里頭明白,此事沒有他們這些外人置喙的余地,更何況,個中內情如何,誰又能說得清呢
盧明浩坦然地笑笑,面上似是毫不介懷的模樣,只是道“程兄多慮了,卓言兄為人赤誠,在下又怎會見怪呢也多謝二位美意了。”
瓊林宴便是這樣的讓新科進士互相打個照面的場合,誰也沒指望著一次見面便能結下怎樣深厚的友誼,這話不過都是些場面話罷了。
若是盧明浩當真順著桿子往上爬,對方即使礙于同年之誼伸出援手,只怕也不會再有下次開口的機會了,既然是人脈,自然要在合適的時機來用,用的次數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不過,在盧明浩似是對兩個新結識的好友說些發(fā)自肺腑的話語之時,沈文暉面上的表情卻是自始至終似乎都沒怎么變化過,讓不動聲色地在觀察他的盧明浩心中的希望落了空。
沈文暉自然不會相信,一個當機立斷便能抓住時機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選擇的人,會是這樣一個輕而易舉對著別人訴說心事的人,更何況還是在瓊林宴上這樣公開的場合里。
只怕,一來是因著他在貢院門口提分家一事,新科進士之中也有不少人有所耳聞,只不過不能完全將人和事情對上來罷了,既然遲早有一天被被人抓住這點不放,倒不如趁此機會將事情說個明白。
君不見,他們這里雖然只有四人,暗地里關注著這兒的動靜的人卻是不少嗎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盧明浩才會趁機以“道謝”的名頭,想要一借他的“東風”吧,說話的聲音這才未曾收斂半分。
這二來嘛,自然是有幾分“賣慘”之嫌了,說到底,嫡母和庶子之間的糾紛在大戶人家之中也是屢見不鮮的,那么多庶子都能安安分分地過來了,怎么就偏偏你盧明浩非要做這個出頭鳥呢難免會給人留下些心高氣傲的印象。
而今日這么一出,總歸是能多多少少讓人覺得,盧明浩自己是有苦衷的,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也能拉近些他與同年之間的距離。
說實話,沈文暉自身并不討厭這樣的人,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同“孝字大于天”的觀念做斗爭的,一出生便是庶子,怪不得他自己,也怪不得盧夫人,要怪的便只有盧大人了,誰讓他生性風流呢
可盧夫人卻將她的丈夫尋花問柳的過錯歸咎于稚子,歸咎于妾室,甚至百般磋磨折辱,這就令沈文暉無法茍同了,若是易地而處,他恐怕也只會做出來同盧明浩一般無二的選擇。
但是,這并不代表著沈文暉愿意同此人深交,在他看來,此人或是由于幼時的處境,對任何事情毫無疑問地都抱了一二分功利的心態(tài),對任何東西都更愿意以價值去衡量,以取舍利弊的方式來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