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輕鎧,手里還提著出鞘的劍,要殺個孩子輕而易舉,蕭萱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不自覺地捏了一把汗,生怕李齊慎突然發(fā)瘋,一劍下去劈了李蒼璧。她想護住兒子,心里卻有另一個聲音勸她忍一忍。
只要李齊慎松口,李蒼璧回了長安城,聽起來是有些朝臣支持,但凡他能被立為太子,她作為生母,日子總不會太難過。期間若是發(fā)生點什么,李齊慎一死,繼位的就是李蒼璧,那她就是太后。
太后,皇帝的親生母親,別說榮華富貴,就算垂簾聽政,乃至效仿天后也未必不可。
蕭萱吞咽一下,看著李蒼璧一點點靠近李齊慎。
李蒼璧既不知道阿娘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叔父在想什么,純粹是出自本能,莫名地害怕李齊慎,咽了好幾口唾沫,才擠出一句“叔父”
“想做太子嗎”李齊慎低頭,看著這個瘦小的孩子,居然極輕地笑了一下,“別怕,說實話。”
李蒼璧大概知道太子是什么,參照的對象是阿耶,他不想像李琢期那樣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疲憊不堪,當即想拒絕。但那個“不”字還沒有開口,他忽然想到什么,回頭看了蕭萱一眼。
蕭萱等著那個回答,就怕這孩子不懂事,回絕了這天下少有的好事。多年的擔驚受怕和在叛軍中的輾轉,折磨得這個女人昏了頭,她壓根想不到天上到底會不會掉餡餅,以李齊慎的為人,又有沒有可能拱手把已經到手的東西還給李琢期的兒子。
她只看見權力,想到那個不遠的未來就渾身顫栗,甚至隱隱有些興奮。
蕭萱大口呼吸著,臉上漫起淡淡的紅暈,鼓勵地看著李蒼璧,用眼神示意他點頭。
“我”李蒼璧看懂了她的意思,猶豫許久,還是順了阿娘的意思,抬頭去看李齊慎,“我愿意的。”
“愿意”,而不是“想”,到這個份上,寧可放棄自己的念頭,都想著讓母親開心,是個少見的好孩子,只可惜投錯了胎,無論如何都留不得。畢竟是孩子,沒做錯什么,李齊慎對他有些難得的憐憫,語氣都溫柔幾分“可以。但你要改口,認朕做阿耶。”
“這”李蒼璧不敢相信,求助地回頭看蕭萱,“可我有阿耶的,他我不能這樣。”
“你要做太子,就只能如此。至于阿娘,當然也得改口,朕有個皇后,你得叫她阿娘。”李齊慎也看了蕭萱一眼,微微一笑,又收回視線,繼續(xù)和李蒼璧說,“現(xiàn)在再問你,你愿意嗎”
“不行不可以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的”蕭萱急了,慌慌張張地起身,踉蹌幾步,腳下一絆,跌倒在李齊慎面前。
雖然穿的是輕鎧,沒衣擺能讓她壓,李齊慎還是覺得有點惡心,狀似無意地后退兩步,倒給她留出點位置。蕭萱沒察覺到李齊慎表露出來的厭惡,只一把抱住李蒼璧,死死勒在他腰上,貼著他的臉頰,不斷重復,“是我兒子,這是我兒子”
“好孩子,我明日再來問你。”李齊慎隨手丟了劍,沒再逗留,轉身出去,順手把門關實。
屋內只剩下蕭萱和李蒼璧,女人摟著自己的兒子,臉頰相貼,緊得李蒼璧都有點不舒服。但蕭萱感覺不到,她的心早就空了,唯一能填進去的東西就是這個兒子,但按李齊慎的說法,李蒼璧也要被奪走了。
從當年意外聽見父親和東宮來的宦官商討婚事,蕭萱大著膽子布局,擠走同胞的姐姐,自己嫁進東宮;再杖殺黏在李琢期身邊的宮人,穩(wěn)住自己的位置;最后則順利生下李蒼璧,生下太子唯一的嫡出兒子,這個帝國將來的繼承人。
然而一場叛亂,倉皇南逃,皇帝倒臺,太子死了,連她自己都被折辱得沒了清白,唯一剩下的這個兒子,也要改口叫別人阿娘。
那她這么多年,毀了姐妹親情,和夫君離心,到底是在做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蕭萱渾身發(fā)冷,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但她不能承認,因為一旦承認,就是真的一無所有。她只能緊緊勒住李蒼璧“璧兒,璧兒,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
“阿娘”李蒼璧直覺蕭萱不太正常,但他還年幼,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只能天真地開口,“阿娘,我我其實不想做太子。我有阿耶的,也有阿娘,那是叔父啊”
“太子”蕭萱重復一遍,眉眼忽然凌厲起來,一把捧住李蒼璧的臉,“不做太子,你還能做什么”
“我”李蒼璧答不出來,“我不知道。”
確實不能做什么,蕭萱前半輩子無非是從深閨到深宮,李蒼璧則一直養(yǎng)在東宮,兩人都十指不沾陽春水,想做些什么養(yǎng)活自己幾乎沒有可能。李齊慎顯然也沒那么好心,不殺了他們就算是個人了,絕不會替母子兩人安排后路。
李蒼璧只能點頭,去長安城里做這個太子,但從此以后就與蕭萱無關,他的阿娘是謝忘之,將來的太后也是謝忘之。蕭萱就像是個借腹的婢女,逢年過節(jié),李蒼璧能想起來祭拜一番,都得說是仁德孝順。
她不接受,她不能接受。絕對不能。
蕭萱腦子里一團亂麻,眼神游移,忽然瞥到了地上的那把劍。已經開了刃,月光透過窗紙,鍍在劍刃上,鋒利得仿佛看一眼都能割傷。
她看著李蒼璧,緩緩伸手,握住了劍柄。
淋漓的血飛濺,潑灑一般飛到窗紙上,打得窗戶都微微搖晃。鮮血迅速浸透窗紙,吸飽了血色和月色的窗紙顯得格外厚,好像隨時會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外溢的燈光透過窗紙,落在人身上,帶了三分血的顏色,倒像是也潑了一捧熱血。
所料不差,果真是這個結局。
李齊慎輕聲嘆息,一扭頭,看見的居然是崔適。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在”
“安光行的事兒不著急,先放著也行。”崔適摸摸鼻子,“陛下,這就算是都了了,還有什么安排嗎”
“沒了。”李齊慎最后看了窗紙一眼,轉身,“叫人進去收拾。三日后回長安城。”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