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那晚霍楚臨給小公主取了名字, 霍錦瑟。
之后幾月,除了侍寢的時候,燕卿像是躲著他似的。霍楚臨心中存疑,覺得燕卿像是在同他鬧別扭, 可又有些不像,叫人琢磨不透。
別說霍楚臨琢磨不透,貼身伺候的翠云更琢磨不透。
可比之霍楚臨,翠云的心思要細(xì)膩許多, 別說娘娘是為后宮雨露均沾才將皇上往外推的, 她才不信。
娘娘分明就是在同皇上置氣, 然而皇上卻沒領(lǐng)會到, 娘娘便成了自個兒同自個兒生悶氣。
翠云心下一嘆,將食案擱在小幾上“娘娘,您晚膳用的少,喝碗粥墊墊肚子吧。”
燕卿放下手中的針線, 是個繡了一半的圍兜,一瞧便是給小公主做的。
她剛拾起湯匙, 忽的一頓“靜貴妃可好些了”
好端端問起靜貴妃并非無意,而是自打燕卿產(chǎn)女后, 蘇靜仿佛受了刺激, 前日還不顧宮人阻攔跑到鳳棲宮來,因那副癲狂模樣叫人給攔在了外頭, 可她嘴里卻叫囂著皇后手段惡毒, 害了她腹中孩兒。
當(dāng)日便被皇上禁足在靜軒殿, 靜軒殿的宮人換了一批,個個都是嘴嚴(yán)的,任由蘇靜如何胡言亂語,也不至于叫闔宮上下都聽見。
翠云搖搖頭道“太醫(yī)瞧過,只道身子的病痊愈容易,只怕心里好不了。”
意思也就是同瘋了無異。
燕卿覺得有些可惜,吩咐讓人莫要在吃穿上苛待蘇靜,便也不再想這事兒。
她低頭攪著碗里的紅豆粥,下意識側(cè)頭往窗外看了一眼,隨即又收回目光。
翠云亦是隨著她一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快三月了,花兒也要開了呢。”
座上的女子隨意一點頭“是好日子。”
“可娘娘心里這花兒,可否也拿出來曬曬太陽,成日藏著見不得光,怕要枯萎的。”
咯噔一聲,燕卿失手松了湯匙,嗔怪的睨了翠云一眼“你胡說什么。”
翠云在她面前不拘謹(jǐn),便也不怕燕卿責(zé)怪,直言道“娘娘對皇上不冷不熱都多少日子了,可每日傍晚便都要往窗外瞧瞧皇上來還是不來,還說心里沒花兒呢。”
燕卿被翠云戳中了心事,只低頭不言。
翠云又道“奴婢未經(jīng),確實是不知娘娘對皇上是如何想的,但我的好娘娘,皇上不比奴婢伺候您許久,奴婢能瞧出您的心事,皇上卻是瞧不出的。”
翠云說罷,屏風(fēng)外便傳來外殿宮女的聲音“稟娘娘,安公公差人傳話說,皇上同顧大人議事是喝了酒,今日許是不便過來了,讓娘娘莫要久等。”
燕卿一愣“退下吧。”
宮女硬是,伏身退下。
其實霍楚臨來是不來,安越都不必向她稟報,畢竟本也沒有皇帝日日要來皇后宮中的規(guī)矩。
只是安越是個機(jī)靈的,知曉皇上心意,是以擅自稟報罷了。
但左右得了這消息,燕卿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去內(nèi)室瞧了眼小公主,便早早叫人放了熱水,沐浴后隨意綁了一下衣帶,一頭青絲未干,就這么散在腰間,赤腳往寢殿去。
還未走近,便聞到一陣酒香味兒。燕卿腳步一頓,隨即往前走了兩步,果然見那個說今晚不便過來的人倚在榻上。
許是聞見女人沐浴過后身上的香氣,霍楚臨眉心微動,睜眼瞧過來,眼底清明,可分明是醉了。
燕卿猶疑一瞬,抬腳過去,在要不要行禮中猶豫了一下,霍楚臨便晃了晃身子起身。
怕他站不穩(wěn),燕卿下意識扶住他。
他身上的酒氣太大,燕卿皺了下眉“我讓人備醒酒湯,你、你先坐下。”
霍楚臨沒將她的話聽進(jìn)去,抓著她的胳膊也不讓她走,低頭在燕卿頭發(fā)上聞了一下,香味兒頓時撫平男人焦躁的心。
燕卿見他真是醉的不輕,掙扎著便要將人往榻上趕,可她愈是掙扎,霍楚臨抓的就愈發(fā)緊。
燕卿實在掙扎不開“皇上究竟是醉了沒醉”
霍楚臨默了一瞬,還是老老實實放開她的手,默不作聲的坐回了軟榻上,垂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卿自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別說這般無理取鬧的樣子,就是連他喝醉都是沒瞧見過的,不由有些束手無策,不知該怎么辦的好。
“朕想了許久,想的頭疼。”他低聲道,若不是室內(nèi)實在安靜,都聽不清他說話。
燕卿一頓,索性也坐下“皇上想什么”
又是一陣沉默,久到燕卿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說話,欲要起身時,男人的聲音驀地響起“若我還是那個無權(quán)無勢的庶皇子,你可還會嫁給我”
燕卿一怔,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不過她很快便穩(wěn)下心緒,仔細(xì)琢磨了一下,便搖頭道“許是不會吧,燕家應(yīng)當(dāng)會讓我嫁一個尚且算有權(quán)勢之人。”
這話在霍楚臨面前說,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可也正是霍楚臨這會兒喝多了不清醒,燕卿才敢這般言辭。
男人聞言,偏頭去看她,那雙眸子實在太過清醒,叫燕卿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不過想到他此刻應(yīng)當(dāng)醉了,便又放下心。
霍楚臨垂眸“我費盡心思謀位,瀝盡心血爭權(quán),都尚不覺有錯。”
燕卿一頓,緩緩點頭“皇上是沒錯。”
“可若是江山美人都想得,不知算不算有錯”他目光直直盯著她瞧,瞧的燕卿渾身一顫。
燕卿撇過眼,心神亂了,也沒顧得上去答他的話。
霍楚臨見她不言,倒也沒怪罪,反而兀自說著話“你笑起來很漂亮,只是你回回在我跟前笑”
他那點好不容易抑制住的心思呼之欲出,壓都壓不住。
折子看不進(jìn)去,批注寫不下去。
實在不算好事,霍楚臨這樣覺得。
他驀地停住話,惹的燕卿看過去,卻恰逢霍楚臨凝眉看過來,他根本一點醉了的跡象都沒有,燕卿正好奇他是不是壓根沒醉,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霍楚臨便又道
“自古有君王為博佳人一笑,愿將江山雙手奉上,如此這般確實非我所及,但你若是愿意陪我等一個天下太平,宮墻之中,你我做一對真夫婦也并無不可。”
霍楚臨說的嗓子有些干澀,抿了抿唇,像是怕燕卿不答應(yīng),不等她回應(yīng),又接著道“皇后該有的我都能給,身為人妻該有的”
霍楚臨頓了一下,眉頭不自覺緊了緊“能給的,我也盡量給你,燕家只要沒有二心,便是永遠(yuǎn)的護(hù)國將軍府,你的兄弟若有才干,我好好栽培,若沒有,尋一體面的閑職也不是不可。”
霍楚臨說完,總覺得能做的好似少了點,未免顯得誠心不足,可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其他的,只好扭頭問她“你若還有其他想要的,大可以同我說。”
燕卿這會兒腦子早就不會轉(zhuǎn)了,情急之下焦急起身,一個沒注意小腿打到了軟榻邊沿,幸而霍楚臨手快扶住才沒跌下。
而他除卻一身酒氣,確實沒有半點醉意。
霍楚臨若有所思的望著她“你自打有孕來便一改常態(tài),會發(fā)脾氣,也敢頂撞我,不過試探我而已,對嗎”
燕卿被揭了底,神色一下慌亂“皇上當(dāng)真是喝多了,胡言亂語,臣妾何時敢頂撞您了”
霍楚臨默了一陣,并不是很想逼她,畢竟事情到如今這般境地,是因他為大局瞻前顧后,而她是無辜的。
霍楚臨幾次三番將嘴里的話咽了回去,仍舊忍不住說道“你夢里都喊著我的名字。”
燕卿渾身一僵,將信將疑的扭頭看霍楚臨,滿臉不可思議,一雙如含秋波的眸子微微睜大“當(dāng)真”
霍楚臨稍稍一滯,隨即很快便點下頭“自然當(dāng)真。”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燕卿耳尖一紅,竟也不知說什么好,索性就偏過頭不說話。
可霍楚臨卻并未有笑話她的意思,這話本就是他說出來詐她的,見她這副模樣,便知自己猜對了,可心下喜悅的同時,又有些酸澀。
不知她這心思是從何時起的,想也是受了許多委屈。
霍楚臨抿了抿唇,又不知如何安慰,反而是心生出幾許疼惜的情緒。
但他又?jǐn)嗳徊皇莻€會屈尊道歉之人,只好換個法子委婉說“你若是對我心灰意冷了也無礙,江山我既能得到手,你我也一樣可以。”
燕卿“”
霍楚臨眉頭緊皺,十分認(rèn)真,也自覺自己做到了顧微涼說提議的那樣溫和,應(yīng)當(dāng)沒有差錯。
霍楚臨那晚并沒有給燕卿說話的機(jī)會,說完便回了他的承乾宮。
后頭好幾日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燕卿覺得他大概是真喝多了,一覺醒來便忘了自己說了些什么吧。
她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便也罷了。
而承乾宮里,霍楚臨已經(jīng)幾個晚上沒歇息,玩命似的伏在桌案上,顧微涼更是日日進(jìn)宮,一來便是好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