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們在凝視著他。
渴望地, 熱切的, 充滿了崇拜與依戀。
它們在搜尋著他,呼喚著他。
當它們聽到了召喚,便不顧一切地蜂擁而至, 哪怕為之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因為他即是它們的王。
“你聽到了嗎”
林希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他找到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從那種溺水一般的混沌中強行擠出了些許清醒來掌控自身。
他喘息著, 艱難地擠出了幾句并不連貫的虛弱詢問。
然而布萊斯并沒有注意到林希那過于低微的聲音, 哪怕他的弟弟實際上就在他的面前
因為,幾乎就在林希開口的同時, 醫(yī)療室艙門上方的警示燈開始閃爍起來, 布萊斯猛然轉過了頭,他瞪圓了眼睛, 震驚地看向警示燈, 而醫(yī)療室艙門也直接朝著兩邊滑開了。
事實上警示燈亮起來那一瞬間,布萊斯的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了外界應該有的畫面, 在這一刻通往醫(yī)療室的所有通道門都會同時開啟,然后在飛船內(nèi)部開辟出一條毫無阻攔的緊急救援通道。
警示燈代表著有船員受到了惡劣的敵意襲擊而急需治療。
記住,不是受傷,而是襲擊。
然而自從大探索時代過去后, 星際海盜與弒殺瘋狂的丘星人都消失了, 這艘老舊飛船上的警示燈也許有一百年沒有再亮起過了。
“傷員重傷員”
好像就在警示燈亮起來的下一秒,兩名低級醫(yī)療師帶領著醫(yī)用機器人宛若百米沖刺的短跑隊員那樣, 推著兩副金屬擔架, 沿著那條緊急通道直接沖進了醫(yī)療室。
在那兩幅擔架上, 躺著兩個血淋淋的人。
身上尚未完全被鮮血覆蓋的亮橘色勘探隊服說明了兩人的身份,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林希很難辨別出那兩人是否是自己的熟人。
他們的頭顱被簡易強制呼吸器所籠罩,頭向著肩膀的方向偏著,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代表著生命維持系統(tǒng)運轉的綠燈還在金屬擔架上閃著光,林希幾乎看不出來,那死氣沉沉的兩具驅殼竟然會是兩個還活著的人。至于他們的傷口,他們的傷口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兩名勘探隊員的頭盔和手套都已經(jīng)破損了,從并不平滑的裂口邊緣可以看出來勘探服是被什么玩意用蠻力直接撕扯開來的。
不管之前發(fā)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相當可怕的襲擊,兩名受襲者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大量的醫(yī)療用泡沫填充起勘探服裂口之間的間隙,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那些泡沫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因為原本應該呈現(xiàn)出淡藍色的泡沫如今已經(jīng)被不斷滲出的血液染成了深紫色,而更多的血液正從泡沫的之下淅淅瀝瀝地涌出來。
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然后被金屬輪碾過,留下了一道蜿蜒連綿的猩紅痕跡就像是太陽神號本身便是某種生物體,而有東西正在它蒼白的腹腔內(nèi)劃出了血腥的刀痕。
“堅持住伙計馬上就好了只要進了治療倉你們就能挺過去的”
緊跟在金屬擔架后面的是另外幾名勘探隊員,其中一個人正在不斷地對著擔架上已經(jīng)明顯失去了意識的隊員大喊著然而他自己的狀況其實也并沒有比躺下的那兩人好到哪里去。
嚴格說起來,林希所能看到的所有勘探隊員看上去都很糟糕。
他們身上那標志性的亮橘色勘探服上基本上都浸透了鮮血,除此之外就是五花斑斕留的大塊粘液,其中有些粘液上還沾著異星昆蟲的殘肢斷臂。而且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驚慌失措,像是一群在鬼屋里被嚇破了膽的孩子。
“發(fā)生了什么”
布萊斯手指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然后他握了握拳頭。
這個小動作只有林希注意到了,而下一秒鐘,布萊斯便被一種冷靜到近乎殘忍的氣勢籠罩了。
他立刻接收了傷員,他開始檢查起那兩名嚴重的傷者,同時以驚人的平靜態(tài)度問道。
“報告醫(yī)療官,勘探隊員在進入飛船時候,受到了沒有預兆的昆蟲襲擊”
低級醫(yī)技師的聲音還殘留著顫抖的余韻,不過他還是迅速地做出了報告。
布萊斯撕開了已經(jīng)不起作用的醫(yī)療泡沫,然后剪碎了那兩個人的衣服。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因為那恐怖的傷口屏住了呼吸。
兩個人的身體都被“打開\”了,在紅色的肌肉下方是清晰可見的內(nèi)臟,已經(jīng)被胡亂得切成了混成一團的碎塊,如果不是有醫(yī)療泡沫,它們幾乎都要從那兩名傷員的腹腔內(nèi)流出了。
“那些該死的蟲子直接沖進了氣閘門它們撲過來了,那么大的蟲子但是驅趕劑完全沒有起作用我們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些蟲子看上去就是想要吃人”
一名看上去已經(jīng)嚇破了膽的年輕隊員跟在醫(yī)技師的背后驚慌失措地喊道。
“它們吃了史蒂夫和喬,我看見了,哦,蒼天”
另外一個人就像是夢魘了一般在另外的位置,盯著擔架上的同僚不斷地喃喃自語,他的臉上全是細密的劃痕,血沿著顴骨一直流到了下巴上,碎掉的頭盔被他夾在腋下。
“醫(yī)療官,我們的人造血液庫存告罄”這是另外一名醫(yī)技師在惶恐地嚷嚷。
“滴滴滴滴”而這是擔架上的生命監(jiān)控儀在報警,那小小的綠燈如今變成了紅燈,心跳一般閃爍個不停。
“堅持下去,喬,兄弟,我知道你能行的,我知道的”
這是另外一名勘探隊員。
整間醫(yī)療室都被人們的呼號淹沒了,這里嘈雜得簡直就像是地球上的圣誕節(jié)特惠賣場。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圣誕節(jié)特惠賣場里不會有死亡和人類的哭泣作為背景音。
“閉嘴安靜”
布萊斯回過頭來沖著所有人怒吼道。
所有人的聲音都因此而停頓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連接在那兩名嚴重傷者身上的生命監(jiān)控系統(tǒng)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嗶嗶”聲,正式宣告了那兩人已經(jīng)跨入了死神的疆域。
布萊斯瞳孔倏然收縮,但在表面上他冷酷的表情卻紋絲不動。
他直接轉過頭沖著手足無措的稚嫩醫(yī)技師下了命令“把治療儀打開急救”
那個年輕人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他慌慌張張地一把掀開了治療儀的外罩,然后在機器人的幫助下把那兩名傷者,或者說,尸體,放入了治療儀然后按下了緊急治療的按鈕。
機械臂貼上了那兩個人的胸口并且開始釋放電流,那兩具血淋淋的尸體在電流的作用下彈跳了起來。布萊斯沖了過去,然后把治療檔位直接調到了最大,接著才開始調試其他的數(shù)據(jù)。
大概是幾十下的電擊外加大量藥劑的直接推入,那兩名傷員的胸口終于重新開始有了起伏,代表著生命體征回歸的綠色熒光在治療儀下方亮了起來,與此同時,如同霧氣一般被撒向傷員的納米機器人在那可怖的創(chuàng)口上結成了一層薄膜,開始快速地縫合起那些不斷出血的部位。
情況似乎變得好起來了,但那也只是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因為就在下一秒,兩名傷員的身體開始在治療儀內(nèi)部不斷地抽搐。
那絕非是正常的抽搐,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本來也不會有所謂的“正常的抽搐”林希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然后想道。
“砰砰”
他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瞬間又亂作一團的醫(yī)療室還有那兩個在治療儀內(nèi)開始瘋狂甩動自己的四肢,身體呈現(xiàn)出反弓形亂舞不已的重傷患者。他們的手腳在劇烈的痙攣中不斷地拍打著治療儀的透明外殼,原本灰白的臉色如今卻呈現(xiàn)出紫紅色,心跳監(jiān)控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片血紅,那條已經(jīng)抵達最高值的直線完全失去了意義,甚至已經(jīng)無需再去查看。
“嘶嘶”
布萊斯和其他人開始對那兩名不知道為何忽然之間開始抽搐的傷員進行著應急治療。但這一切對于林希來說卻變得如同云霧一般縹緲。
有東西正在那治療儀的內(nèi)部蛻變,成型,并且即將孵化。
那是一種格外邪惡而嗜血的東西光是從它們不斷傳遞出來的情緒中就能察覺到這一點。
它們瘋狂的思緒就跟它們的生命力一樣越來越強而有力。
剛開始林希以為那只是自己的幻覺,心悸,也許是恐慌癥,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事情并非如此。
“蟲子”
林希嘴唇輕輕顫抖,他含糊地對著自己的哥哥喊道。
他希望自己能夠把那種感覺說得更清晰一些,但在這一刻他的思緒實在是太混亂了。
那種近乎狂暴的情感沖擊著他脆弱的靈魂。
“王”
林希身上滿是冷汗,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
尖銳的痛楚在他的頭顱深處四處穿刺個不停。
那東西要出來了。
那是蟲子。
人類認知之外的“蟲子”,它們即將要從那兩個倒霉蛋的身體里出來了。
林希心底的那個聲音在冷酷地敘述道。
然后一個畫面清晰地浮現(xiàn)在林希的腦海中。
它們將直接從那兩具已經(jīng)沒有用的皮囊中滑出來,幾丁質的甲殼漆黑而堅硬,附肢卻格外尖銳。
治療儀被撞碎了,而它們跳了出來。
那些密布在它們甲殻表面的尖刺會直接割下治療儀旁邊那位年輕醫(yī)技師的頭顱,然后血會噴射出來。人們開始驚叫,但在他們來得及掏出武器前,那巨大的蜘蛛一般的蟲子便會彈跳起來,它們的兩只前足會像是鐮刀一樣輕而易舉地劃開那些人類的身體。
血。
更多的血會將整間醫(yī)療室染成溫熱腥甜的血紅色。
人們碎裂的尸塊散亂在地上,然后被細長的尖刺穿起來。
那是獻給王的禮物,溫熱而新鮮的,甚至還在顫動的血肉。
它們的王還很孱弱,很幼小,很容易受到傷害,而祂需要它們。
而現(xiàn)在,還剩下幾十秒。
它們即將來到這個世界上。
守護它們最重要的王。
林希猛然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讓他從那種虛幻的狀態(tài)回到了現(xiàn)實。
但蟲子的味道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濃郁了,他真奇怪為什么醫(yī)療室的其他人完全沒有聞到那股味道那是死的味道。
林希想要示警,但他動彈不得,他的大腦似乎已經(jīng)跟他的身體分開了,他喉嚨的肌肉堅硬得就像是石塊一樣。
而人們卻依然一無所知地待在那兩只蟲子的收容物周圍,其中甚至還包括布萊斯。
哦,天啊,布萊斯。
林希的目光凝在自己的兄弟身上,然后,一股強烈的情緒倏然間沖開了那種凝滯的狀態(tài)。
“布萊斯,他們的身體里有東西蟲子在他們的身體里”
林希沖向治療儀,他沖著布萊斯大吼了起來。
緊接著,他直接撞開了站在治療儀邊的年輕醫(yī)技師,他把手伸向了操縱面板,直接將治療儀調成了最高級別的消毒程序然后按下了啟動。
“你在干什么”
眼看著治療儀被直接鎖死,跌坐在地上的醫(yī)技師這才反應過來,他沖著林希震驚地大吼了起來。
在大探索時代,人類遠沒有發(fā)展出如今成熟的免疫程序,雖然并不常見,但是那種致死率極高的a型月球傳染病還是時有發(fā)生,而治療儀也不得不為此配備了相當嚴格的消毒程序。
這里說的“消毒”可不是遠古時期地球人能夠理解的普通高溫消毒而已
一陣白霧從治療儀內(nèi)部的噴射口中噴了出來,將那名還在“跳舞”的傷員的軀體完美地包裹了起來,緊接著閃現(xiàn)出來的是一道淡藍的光線,它寂靜無聲地從治療儀的尾部掃向頂部。
雖然看上去有點兒不起眼,但是將那道藍光加強個幾千倍的話,就是用于軍事驅逐艦上的常規(guī)離子脈沖炮這道纖細的藍線足以將它所經(jīng)過的范圍內(nèi)所有病毒燒灼殆盡人的軀體也一樣。
果然,治療儀里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音傳來。
“你會殺了他的”
而一直到這個時候,醫(yī)技師的后半段話才完整地喊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在林希動手后的一瞬間,其他勘探隊員也意識到了什么,他們直接朝著他沖來,將他猛然按到在了地上,然后卸掉了他的關節(jié)。
“你他媽做了什么”
一名滿身傷痕的勘探隊員不敢置信地尖叫著。
“你在殺人”
還有人企圖停下程序,但是他們可不像是林希那樣有個身為醫(yī)療官的哥哥,對于醫(yī)療室里的儀器也遠不如林希熟練。
至少在林希身邊的這臺治療儀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
那些原本就已經(jīng)受驚過度的隊員可沒有對林希手下留情,林希的半邊臉已經(jīng)腫了起來,關節(jié)也脫臼了。
但林希并不以為意,那種劇烈的疼痛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絲欣喜疼痛代表著清醒,他至少解決掉了其中一只蟲子,而另外一只蟲子還在布萊斯身邊的那臺治療儀里活蹦亂跳著。
就在林希被勘探隊員打倒在地的那一瞬間,那只蟲子的生命力已經(jīng)澎湃到好像可以聽到它的心跳一樣了。
它馬上就要出來了也許就在下一秒。
“布萊斯看看那個家伙那是蟲子你得殺了它,在它鉆出來之前”
林希側過頭沖著布萊斯喊道。
那些勘探隊員還壓在他的身上,有人似乎揍了他一拳讓他閉嘴,而從他現(xiàn)在的角度來看,布萊斯那張鐵青的臉看上去還有點兒小小的滑稽。
然后林希便看到布萊斯轉過了頭,他看著治療儀里的“人”。
那個人的皮膚表面已經(jīng)徹底地變成了可怖的醬紅色,原本緊閉的眼睛如今卻睜得很大,眼珠翻了過來,大量的血液同時從他的口腔,鼻孔和耳朵里涌出來。
納米機器人已經(jīng)抵達最高功率,但它們縫補好的創(chuàng)口總是在下一秒就被鮮血直接沖開。
而在這種情況下,勘探隊員的上半身卻幾乎已經(jīng)離開了床面。
他的身體不自然地反弓,胸口隆起
這場景很可怕。
但在過去的醫(yī)療官生涯里布萊斯也不是沒有見過更加激烈的場面,有些船員的太空幻覺發(fā)作起來甚至會直接咬掉自己的舌頭和手指。對比起來,如今在他旁邊的這名傷者也可以說是犯了嚴重的癲癇或者別的什么。
但布萊斯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了片刻之前林希對另外一個人所做的一切。
鎖死醫(yī)療艙。
開啟最高級別消毒模式。
藍光亮了起來。
“醫(yī)療官”
醫(yī)技師不可思議地看著布萊斯,他的下顎微微張開,看上去格外愚笨而可笑。
“我要殺了你”
原本就已經(jīng)處于極度激動狀態(tài)的勘探隊長朝著布萊斯沖了過來,布萊斯猛然后退了一步然后舉起拳頭揮向了那個男人,并且把他直接打倒在地。
“是蟲子”
在情況已經(jīng)完全失控的關鍵時刻,布萊斯沖著其他所有人吼道。
“那家伙的皮膚下面有東西在動,那他媽就是一只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