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了莉茲。
活生生的莉茲。
沒有被家庭暴力,沒有被傷害,沒有被殺。
但是
但是他沒辦法理解對方現(xiàn)在的狀況。
那個蘇努混血女人一如之前在醫(yī)療室里看到的那樣消瘦憔悴,但她的腹部卻比之前膨脹了無數(shù)倍。她原本就已經很稀疏的頭發(fā)已經全部脫落了,一些類似于觸須的東西代替了頭發(fā)從頭皮下鉆了出來,它們結成了一張肉色的類似于網格的東西,緊緊地貼在了墻壁上。一些半透明的粘液從那些觸須中分泌出來,包裹在莉茲的周圍,并且?guī)退涯亲冃蔚纳眢w牢牢地固定在天花板的角落。
在那個角落,從天花板到地面都是濕漉漉的,全部都是從莉茲身上滑落下來的粘液,那股令人無法呼吸的惡臭也正是從她的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林希之前在黑暗中看到的那兩點反光,并不是他以為的什么機器裝置,而是莉茲的眼睛。
“哦,天啊。”
林希咽下一口唾沫,他呆呆地看著莉茲,唯一能說的就是這個。
莉茲睜大了漆黑的眼瞳,她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
“有點難看,我覺得我應該嚇到你了,對嗎”
女人低聲說道。
“不用掩飾什么,我知道,其實我也覺得我這樣很糟糕不過誰讓我身上流著蘇努人的血呢有的時候你就是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蘇努星的女性在懷孕的時候會有一些身體上的改變”
不知道什么時候,安藤靜雄來到了林希的旁邊,他沙啞地同林希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
林希終于覺得自己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雖然他依然沒有冷靜下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林希僵硬地開口,雖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
他無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結果差點兒被同一樣東西再一次絆倒。
而這一次,他只需要一偏頭就能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
一張點綴著獠牙和復眼還有奇怪的骨板的猙獰蟲臉直接對準了他。
“哦蒼天啊”
林希這下是真的尖叫了一聲。
他整個人直直跳開,膝蓋都軟了。
“別,別害怕,這只是那尊雕塑而已”
安藤靜雄跟在他后面,惶恐地叫道。
林希一直退到了整間艙室的最邊緣,他將自己的背部緊緊地貼在了金屬的墻面上,臉色慘白。
而安藤的話就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過來的。
“雕塑”
林希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理解了那句明明很簡單的話語。
然后他又花了更長的時間,認出了那玩意的真實身份。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干了什么”
林希覺得自己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沖著安藤暴怒地大喊。
但實際上,他只是微微翕合嘴唇,艱難地喃喃問道。
之前在一片黑暗中摩挲那玩意時產生的熟悉感如今終于有了答案,因為位于安藤夫婦房間最中心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那尊麻煩到極點的蘇努化石雕像
只不過林希之前兩次見到它的時候,它都處于凝膠包裹的狀態(tài),哪怕之后因為凝膠的風干而出現(xiàn)了硬化現(xiàn)象,也只是很輕微的一點。而如今,那尊雕像脫離了密封凝膠的保護,整個外殼都已經徹底地硬化。
原本就像是蘇努手工藝人雕刻出來的雕塑,如今徹底化為了猙獰可怖到極點的蟲子外殼。
從口器到復眼,還有它身上復雜的生理結構,無一不栩栩如生。
哪怕林希之前就已經知道這是這尊雕塑在脫離了凝膠包裹后的自然呈現(xiàn),他依然沒有辦法直視那玩意。
恐懼感有的時候確實不是意志所能控制的。
尤其是一想到就在幾分鐘前,他還親手在那尊巨大的蟲子雕塑表面不停地摸來摸去,林希簡直覺得自己的頭皮都麻了。
在這樣強烈的沖擊下,甚至連莉茲挺著膨脹的腹部被凝膠粘在天花板上都顯得沒有什么特別的。
畢竟莉茲身體里有外星人的血,而外星人有的時候就是會有些古怪的習性。
而蟲子蟲子是蟲子。
巨大到這種程度的蟲子更是宛若噩夢。
當然,在冷靜下來之后這花費了林希很大的功夫,林希不得不開始追問器安藤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畢竟就算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他還是可以肯定一點那尊化石雕塑在這個時候應該待在底層倉庫的密封容器里,而不是船員的生活艙室之中。
“因為那是蘇努人的圣物”
面對林希的質問,安藤結結巴巴了很久才給出了一個格外模糊的回答。
“靜雄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對比起來,反而是狀態(tài)明顯很是怪異的莉茲顯得更加冷靜。
林希在聽完她的解釋之后,才勉強弄清了事情的緣由。
其實就像是安藤之前許多次說過的那樣,自從懷孕之后,莉茲的身體狀況就相當?shù)脑愀狻T谀菐讉€小生命誕生于她的腹內之前,無論是安藤還是莉茲都沒有想過,蘇努人和地球人的血脈沖突會如此激烈。
純血的蘇努女性只需要懷孕三個月,而且它們通常會在懷孕前瘋狂進食直到把自己變成充滿了脂肪的膨脹肉球,這讓它們可以更加輕松地面接下來三個月腹內孩子對它們的瘋狂汲取。
但莉茲從體質上來說,更偏向于地球人,她壓根就沒有辦法像是自己的同類那樣在短短時間內把自己吃成原本體積的三倍大,而且飛船上封閉的特殊環(huán)境也不允許她這樣做。可是她腹中的胎兒,很顯然,繼承了蘇努胎兒們貪婪而兇狠的特性。它們在莉茲的子宮里孕育的同時也在殺死瘦弱的莉茲。
而且那些孩子們都很健康,甚至可以說它們活蹦亂跳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尤其是考慮到它們的母親身體里還留著一半地球人的血。但它們越是健長,莉茲就越是虛弱。
哪怕不需要布萊斯的診斷,安藤夫婦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在那些孩子來得及出生之前,莉茲恐怕就會因為自身的消耗太大而直接衰竭而亡。
“布萊斯醫(yī)生一直在努力說服我們把這些孩子殺死。他確實一個好人,可我們并不想失去我們的孩子以我的特殊體質來說,這可能是我和靜雄之間唯一的后代,它們的出現(xiàn)本來就是一個奇跡。”莉茲垂下自己那可怖的頭顱,柔和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不過我必須得承認,我的狀態(tài)實在太糟糕了,我?guī)缀蹙鸵ノ业暮⒆觽兞恕6驮谀莻€時候,我夢到了父親然后我想起來,如果我還在蘇努,我的侍女們恐怕就會將我直接帶去神廟,讓偉大的星神賜福于我,讓我能夠順利地誕下我的孩子。”
莉茲說道。
語調里染上了一絲虛幻縹緲的崇拜之意。
“星神的力量可以幫助我們度過一切難關,我知道這一點,我可以感覺到這一點。因為當我想到它的時候,我忽然就感受到了,它的召喚。”
莉茲在說話的時候,目光癡迷地停留在了那尊可怖的蘇努雕像上。之前有一段時間林希覺得她除了外表可怖之外,思維倒是挺清晰的。可到了這個時候,林希又有點拿不準自己的判斷了。
因為莉茲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狂熱與癡迷,實在不太像是還保持著理智的樣子。
順便,林希還想起來,莉茲那位血統(tǒng)格外高貴的父親,在他徹底失去理智之前,似乎就是神廟的祭祀而根據(jù)地球駐蘇努的研究員的報告,在那些蘇努人發(fā)起瘋來的時候,所有的神職人員都是瘋得最厲害的。
“所以我想辦法把倉庫里的這尊雕塑偷了上來,哦,林博士,我可以向你發(fā)誓,一旦孩子出生,我就會立刻把這尊雕塑送回倉庫的。我只是沒有辦法了”
莉茲看著蘇努雕像陷入狂熱的模樣應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因為就在她開始絮絮叨叨念叨著一些含糊不清的禱詞之后,安藤靜雄很快就接過了話頭。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林希傻眼地看著這對夫婦。
“如果讓塔蘭知道的話”
依照林希之前對塔蘭的認知,如果讓那個偏執(zhí)狂發(fā)現(xiàn)他心愛的雕塑竟然被研究人員私自帶入船倉林希都不敢想象那個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塔蘭不會是問題。”
莉茲忽然轉過頭說道,她直勾勾盯著林希,吃吃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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