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扶桑枝葉劃出深深傷痕, 爆裂的靈氣浸入肌骨,如同有無數(shù)針在身體里扎。
但方令斐卻一點也顧不上了,他沿著扶桑延伸出去的枝干, 不要命一般往太陽正在墜落的方向爬,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靠近一點, 再靠近一點。
他要在星星墜落之前接住他。
越靠近那里, 熱量越高,終于在過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 他鬢邊一小撮頭發(fā)突然噗嗤一聲,燃燒了起來。
汗水很快又澆熄了火焰,方令斐卻仿佛把什么都忘了,不管不顧到眼里心里只有那個墜落的太陽。
1號在腦海瘋狂呼喚,但他帶著燃燒自己的決絕,一字不回, 沉默而狼狽地向那里爬去。
1號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時候, 它還抱著幻想, 勸方令斐不要喜歡陸星沉說,命運之子一生必然會經(jīng)歷種種磨難, 與他們關(guān)系親密未必能活得到披戴榮光的時候,卻幾乎百分之百會被各種劫難牽連。
它的輔助者當(dāng)時怎么說的呢
方令斐當(dāng)時說追逐太陽,就要面臨被燒成灰燼的后果,我早就有準(zhǔn)備了。
他果然是有準(zhǔn)備了。
向下墜落之前,陸星沉知道自己重鑄肉身到了關(guān)鍵之處。
在那瞬息之間, 他突然被濃黑的陰影籠罩。
陰影里有熟悉的、血脈相連的氣息。
“小十一、小十一,你怎么還不破殼”
“小十一破殼了二哥帶你玩。”
“扶桑樹上都結(jié)了一百七十回果子了,你努力努力,快出來呀。”
突然,天光大亮,與廣袤天穹相接的扶桑樹上,十只鳥團(tuán)子正圍著一顆蛋啁啁啾啾。
蛋殼搖了搖,陸星沉心里涌出一股突如其來的急切,他想破殼,想真正出生。
咦,什么叫真正出生破殼難道不是出生嗎
不過破殼是不可能破殼的,最后在蛋殼里用小翅膀刨累了,陸星沉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是因為有人在用手摸他的蛋殼,輕柔又溫暖,帶著親近,是母親。
一道威嚴(yán)低沉的聲音說“等小十一破殼的時候,我妖族必然已經(jīng)壓下巫族,成為這天上地下唯一的主宰,到時候,當(dāng)為小十一舉辦盛大的的出生禮,慶祝我妖族第十一位太子誕生。”
圓溜溜的蛋滾了滾。
陸星沉思考,出生禮上會有吃的嗎他餓了。
當(dāng)然,他沒等來出生禮和吃飯,等來了十個兄長作死,從扶桑樹上飛出去,獨留一蛋一樹在樹上孤獨凄涼。
后來他父皇最后來看了他一次,接著天地傾塌,扶桑努力伸展枝條,也沒有挽救他從萬丈高空之上跌落。
往下跌落的時候,雖然被包裹在蛋殼里,他卻恍惚聽見了風(fēng)吹動。
陸星沉嘆了一口氣,低低道“該醒過來了。”
正在往下墜落的蛋殼上出現(xiàn)道道裂紋,破殼而出的那一瞬間,這迷幻之境徹底破碎。
而陸星沉伸展開羽翼,拖著尾羽,扇動翅膀,向著高天之上重新飛去。
應(yīng)龍的震驚的聲音遙遙響起“怎么可能這是被后羿射殺的十只金烏死去時留下的怨憎,為什么你能出來”
但陸星沉不會回答他了,他醒過來那一刻,世界重新開始煥發(fā)生機(jī),各地連綿不絕的陰雨開始變小。
而他再次扇動翅膀的那一瞬,正在醞釀、蠢蠢欲動的災(zāi)難止息。
遙遠(yuǎn)的太平洋上,有一道流光劃破長空飛來。
從應(yīng)龍眉心掙脫,帶著光尾的元珠進(jìn)入陸星沉的身體,化作最為原始也最為精純的本源力量,灌溉著他新生的肉身和魂魄。
從覺醒開始就一直被饑餓籠罩的身體,終于第一次出現(xiàn)了飽足感。
陸星沉拍了拍翅膀,就打算繼續(xù)飛回去。
然后突然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他以為的寬大的羽翼,華彩流光的尾羽都沒有,只有毛剛剛長齊的小翅膀在撲騰。
沒料到這個的陸太陽翅膀打了個岔,又往下掉了一截。
然后,掉進(jìn)了一只伸出來的手掌掌心。
從扶桑樹一根樹枝尖尖伸出手,在極限剎那接住了他男朋友的方令斐松了一口氣。
同樣松了一口氣的還有現(xiàn)在外面真實世界,正趴在各種寶物前偷窺的各國人類和神秘側(cè)種群領(lǐng)導(dǎo)人。
他們幾乎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后來有人在撰寫傳說故事的時候,將這一接稱作命運的一接。
命運不命運方令斐現(xiàn)在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似乎扭了腰。
醒來的陸星沉收斂了自己,火焰不再灼傷方令斐。
他看著從來沒有過這樣狼狽姿態(tài)的戀人,輕輕地蹭了蹭,光芒度過去,方令斐的傷口愈合,靈力安定。
他們沒有再交談一句話,陸星沉從方令斐手上飛起來。
在這靠近扶桑樹的半空中,輕輕扇動翅膀,重新飛往高天。
他飛得并不快,旁邊正在繼續(xù)攀爬扶桑樹的方令斐都能跟上,而每扇動一次翅膀,身上的毛羽就發(fā)生一絲變化,由柔軟的絨毛向華美的羽翼轉(zhuǎn)變。
每一次扇動都是一絲蛻變,都是一次痛入骨頭和神魂的洗練。
而這條重生之路,陸星沉忍受痛苦,方令斐克服艱難,他們一起走了十天。
應(yīng)龍不甘,然而也只能不甘,神魂被鎮(zhèn)壓在金烏展翅灑下的光芒之下。
烏云籠罩天空的第四十九天,也是太陽開始墜落后的第十天,整個世界的生靈見證了太陽一點一點重新升上去,地球上凡能呼吸之物都心甘情愿閉上雙眼,為他奉上最虔誠的信仰和最真摯的祝愿,希望帶領(lǐng)光明的太陽一切安好,永遠(yuǎn)照耀。
終于回到最高點的時候,陸星沉已經(jīng)徹底褪去一身絨毛和幼年姿態(tài),他擁有華美寬大又流光溢彩的羽翼,和拖著長長光焰的尾羽。
他展開了羽翼,光芒照耀洪荒,將應(yīng)龍神魂燒成灰燼,獨獨投下一小片陰影,將正站在扶桑樹頂,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睛的方令斐籠罩了進(jìn)去。
太陽永恒,高懸天上,而太陽里美麗的鳥化作人形。
陸星沉揮袖震碎了外界偷窺的水鏡,收斂一切光芒,洪荒突然迎來了夜晚,不是先前下雨帶來的混亂恐懼,是真正的,寧靜的夜晚。
然后他落在扶桑樹上,用云織了一床被子,把方令斐裹了起來,對愛人說“我回來了。”
和又輕又低兩個字“睡吧。”
洪荒大陸碎片在他徹底重鑄身體后,就已經(jīng)與世界完成融合,現(xiàn)在這里不再是介于虛實之間的空間,只是數(shù)萬年之前遺留下的殘影。
熟悉的氣息包裹著身周,經(jīng)歷了受傷,近乎不眠不休的攀爬和透支的身體終于抵抗不住勞累,方令斐在這兩個字落下的瞬間,睡了過去。
陸星沉將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
坐在高高的扶桑樹上,在這數(shù)萬年之前的洪荒大陸,在自己曾經(jīng)生活也曾經(jīng)墜落掉入幽冥的地方,陪他休息,等他蘇醒,等他一起看太陽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