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大帝沒想到, 他真的只是來坐分功德。
那偽佛有種蠱惑人心的魔氣,可以叫諸天神佛為他驅(qū)策, 少數(shù)道心穩(wěn)固、不受迷惑的便被他關(guān)押在弱水之底。
他與八戒一路廝殺過去, 并沒有費(fèi)多大力氣就營救出了眾人。
南極仙翁拄著杖, 嘆道“我等功法被禁, 如何過這弱水”
這水鵝毛不浮, 即使是神仙,用不得法術(shù)與寶貝,出了河底水牢同樣是個死。
殷夫人牽著女兒站在觀音菩薩身旁,不教她扯玉凈瓶里的柳葉,“大帝可有什么章程”
真武大帝凝眉瞧菩薩的凈瓶,“這禁制一時也解不得, 不知菩薩的寶瓶能不能裝得人”
若是能裝,他把眾人吸進(jìn)去,放在懷中帶出去也就罷了。
觀音大士苦笑一聲, “我這瓶兒可不比老君那陰陽二氣瓶。”
八戒一鈀筑在牢底, 見那鋪地的玄石紋絲不動,搖頭道“也沒法把整個水牢都挖下來。”
眾人正一籌莫展之際,卻見五莊觀的地仙之祖與世同君飄搖而來。
“大仙。”福祿壽三星面露喜色,忙上前見禮。
他們與鎮(zhèn)元子算是老交情, 知道他袖里乾坤的本事。
鎮(zhèn)元子果然是為營救眾人而來。他朝大帝與菩薩點(diǎn)頭致意, 又輕瞥一眼八戒,朝眾人道聲“得罪”,便揮袖把牢中近千人全數(shù)收入袖中。
八戒昔年吃過這袖子的苦頭, 方才被他一瞟,心里還有些發(fā)毛,忙拉著大帝的袖子往外走。
真武大帝最煩八戒扯自己衣裳,當(dāng)著鎮(zhèn)元子卻不好落他面子,只得繃著臉隨他牽著。
“勞大仙往武當(dāng)山走一趟。”
真武大帝鎮(zhèn)壓北方,做事雷厲風(fēng)行不留余地,北方境內(nèi)一貫安泰,沒有妖魔敢觸九天蕩魔祖師的霉頭。
武當(dāng)山是他道場,更不會有一絲邪祟。
鎮(zhèn)元子有些憂心悟空,卻也不能置袖中諸人不顧,腳下云頭便愈加的快。
悟凈的傷已包扎好,正白著臉在殿中徘徊,見他們?nèi)讼陆得觳接鰜怼?
鎮(zhèn)元子揮袖放了諸人出來,菩薩扶正頭冠,彼此問過安好,各松了一口氣。
自得道以后,他們已許久不曾這樣的狼狽過。
有真武大帝留守武當(dāng)山,鎮(zhèn)元子倒不擔(dān)心他們安危。若是九天蕩魔祖師都守不住,多他一個也不過是給敵人喂刀。
鎮(zhèn)元子剛要走,忽覺袖子被人一扯。他低頭看去,便見李天王家的女娃娃眨巴眼睛,“大仙,你是不是要去靈山”
“貞英”
殷夫人一把將孩子抱起,朝鎮(zhèn)元子歉意一笑,“這孩子被他父兄慣壞了,大仙莫要見怪。”
鎮(zhèn)元子頷首,卻見那小女娃揮手蹬腿不安生,一定要從母親鉗制里掙脫,嘴里還糯糯嚷道“放我下來,我也要去靈山我要去找三哥”
“倒是有些三太子的脾性。”觀音大士摸摸瓶中楊枝。
哪咤打小就不安份,不知鬧出多少風(fēng)波來,殷夫人可不愿唯一的女兒也長成個混世魔王。
她把女兒雙腿抱緊,騰出一只手捂住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巴,“家教不嚴(yán),讓各位見笑了。”
李貞英原先能長成什么樣的仙子還不好說,但她同哪咤待久了,是鐵定不會有父母希望的那種溫柔嫻靜的模樣。
她小胳膊小腿掙不開鐵臂束縛,眼見鎮(zhèn)元子大仙駕了云要走,不由拿牙去咬母親手指。
殷夫人吃痛,只得松了她嘴,貞英便朝鎮(zhèn)元子的背影吼道“哥哥帶我去”
“小貞英,我才是你哥哥。”
那肩扛火尖槍、腳蹬風(fēng)火輪的哪咤沖下云頭,穩(wěn)穩(wěn)落在小妹面前。
貞英小炮彈一樣扎進(jìn)哪咤懷里,小拳頭捏的死緊,“我沒有喊他哥哥,他那么老”
鎮(zhèn)元子捋須的手一頓,殷夫人忙賠一聲笑,“小女無狀,大仙莫要見怪。”
大士問哪咤“你這時候來,可是靈山災(zāi)劫已滿了”
哪咤拉著妹妹手,點(diǎn)頭道“禍端已伏誅,二郎神與功德佛正想法子醫(yī)治眾人,佛祖的轉(zhuǎn)世靈嬰也在靈山。”
如來佛祖原本是該轉(zhuǎn)世到人間的,但那絳珠娘娘施法隔斷了人間與天界、地府的聯(lián)系,功德佛便當(dāng)機(jī)立斷,又將他托生在了佛母孔雀大明王的腹中。
孔雀大明王如今可是正經(jīng)的佛母了。
殷夫人擔(dān)心李靖,忙問“你父親如何可有哪里傷著”
哪咤偏頭看看旁邊,露出些心虛的表情,“父親的玲瓏寶塔斷了。”
而且被他打了個鼻青臉腫。
殷夫人腳下一踉蹌,眼里有了淚光“你、你可是對他”
哪咤沉著臉不說話。貞英拉拉他手,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哥哥才不會呢”
李天王一家的糟心事三界皆知,凡間還專門有人寫了戲文、話本,眾神難得直面瞧一次,心底暗暗稱奇。
殷夫人一時失言,再看兒子便覺有些愧疚,“娘不是這個意思。”
哪咤也不接話,拉著妹妹往大士那處走。
“怎么不見悟空,他可是”觀音大士遲疑著不敢問。
哪咤皺起小眉頭,“他往人間去了。”
“悟空還叫我?guī)г挘f不消五日就該大辦喜宴,要咱們早日送上禮單,不要失了身份體統(tǒng)。”
天上五日便是地上五年,到時黛玉和“寶玉”都已長成,也能歡歡喜喜談婚論嫁了。
“這個悟空。”菩薩搖搖頭,“他往人間躲懶,咱們還得各處忙亂,五日掰開都不夠使,還要騰空去吃他的席”
他才消了一場大災(zāi)劫、施恩三界蒼生,又抖出了萬佛之祖南無大圣舍利尊王佛的身份,越發(fā)沒有人能管他了。
哪咤又道“大鵬此番險(xiǎn)些喪生,好險(xiǎn)撿回一條命,佛母帶他往落鳳坡養(yǎng)傷去了。還有那秦廣王,他醒來知道其余幾殿閻君心中悔痛交加,便自戮了。”
十殿閻君情同手足,任是誰不測殞落,都是痛徹心扉的慘事。如今非但十死其九,更是全因秦廣王之故,他記起此事,哪還有顏面茍活。
眾人唏噓不已,又道“如此,冥界豈不是無人看顧”
哪咤搖頭,“悟空說,只要佛祖歸位,或許還能起死回生。”
觀音大士卻頗覺棘手,“佛祖本該在凡間一十八年再回歸本位,如今可如何是好”
“旃檀功德佛說他有辦法。”
哪咤點(diǎn)點(diǎn)嘴唇,“就是以他自身功德、果位助佛祖快速長成,再以十六顆舍利子助佛祖回歸大位。”
這雖有些揠苗助長的意味,卻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金蟬子蓮臺金身一毀,再想修行成佛,就沒有這樣容易了。
“功德佛大慈悲。”
十四載漫漫西行路、整整八十一劫難,艱辛成就的正果大位,就這么舍出去了。
不消一刻鐘,靈山果然有陣陣鐘聲傳來。
那鐘聲古樸渾厚,帶著滌蕩人心的神力。武當(dāng)山眾人只覺身上一輕,恢復(fù)本來法相。
連那禁制也消弭一空了。
佛祖歸位,觀音大士與諸菩薩、金剛要去朝賀,只得匆匆別過真武大帝,一齊往靈山趕去。
云上隱隱有犬吠傳來,楊戩按落云頭,見各同僚并無損傷,松了最后一口氣。
玉帝與王母在彌羅宮聽元始天尊講混元道果,倒是并沒有被劫數(shù)牽連。
殷夫人左右看看,見隨二郎神來的仙家中沒有李靖,忙問緣故。
楊戩看一眼哪咤,“天王寶塔損毀,不知佛祖何時方可修復(fù),便要在靈山小住幾日。”
殷夫人干笑兩聲,帶一雙兒女回云樓宮。
托塔天王沒有那塔在手,父子相見便覺心中驚駭。三子哪咤的脾性捉摸不定,為求穩(wěn)妥,躲在靈山也無可厚非。
眾仙家謝過真武大帝,便各自回了自己洞府修整,預(yù)備迎接玉帝王母回返天庭。
鎮(zhèn)元子不料悟空這樣沒良心,也不知給他報(bào)個平安,竟就匆匆往下界去了。他心里存了氣,也不與眾人打個招呼,獨(dú)自往五莊觀去。
楊戩朝大帝抱拳,自去廣寒宮接回梅山六圣。
廣寒宮前月桂飄香,那黑胖的精致漢子彎腰撿起一朵落花,放在鼻端嗅嗅。
楊戩從不知道豬剛鬣還有這樣的雅興,不由站住腳瞧他如何動作。
那上寶沁金鈀橫在樹下,八戒拈著淡黃桂花坐在鈀柱上,一雙眼睛癡癡盯著那扇漆紅大門。
“這呆子怕不是在等嫦娥仙子。”
楊戩暗想一通,急著見梅山兄弟,便刻意讓哮天犬叫一聲,弄出些動靜來。
他略等了一息,抬腳走出來,果然見那樹下空蕩蕩的,只有薄薄一層落英。
八戒縮在樹冠里,眼瞅著楊戩進(jìn)去,便聽宮內(nèi)響起一陣鶯聲燕語。
不消一刻鐘,那厚重的大門又被推開。太陰星君送別楊戩七人,不著痕跡地朝桂樹看一眼。
“瞧瞧那兔子可有跑出來。”她吩咐一聲,折身往殿里去。
仙子們簇?fù)碇蔷M(jìn)去,因嫦娥管著廣寒宮中的兔子,便獨(dú)自留在外頭。
嫦娥仙子瞧著那為她留的一角宮門,抬步行至樹下。
柔荑素手輕撫那月桂老樹,她低語道“你我二人的緣分在云棧洞便盡了,往后莫要再來。”
廣寒宮的大門輕輕合上,空余一地靜謐。
金蟬子不知所蹤,小白龍?jiān)跊芎用y,悟空又一心張羅婚事,悟凈好容易養(yǎng)好傷勢,要說話竟只能找八戒。
他各處遍尋不見人影,最后還是問了土地,才知道二師兄往福陵山去了。
天蓬元帥因酒后失德,被貶下界,便在福陵山一帶做些營生。
這福陵山云棧洞里有個卯二姐,家大業(yè)大,偏愛上了他人才樣貌,招他來做個上門女婿。誰知兩人好了一年,她竟無故病死,把這山洞家當(dāng)全留給了他。
再后來他往那高老莊做了高家女婿,這云棧洞便成了一個不愿提起的地方。
悟凈在一片酒臭里把人挖出來,見他喝了個爛醉如泥,只得馱去河里洗洗,也醒醒酒氣。
“二師兄,你說什么”悟凈抹去臉上水珠,隱約聽見他喃喃低語,便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盡了云棧洞里就、就盡了”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