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覺得自己從沒有過這么開心的時候,好像籠罩在眼前的所有烏云被瞬間揭開, 朝陽肆無忌憚地灑落進來, 充滿了她的世界。
父親躺在病床上, 監(jiān)護儀的心跳曲線規(guī)律有力,母親陪伴在身邊, 汗津津的手與她緊緊相握。
包里的手機幾番震動, 她不舍地收回望向病床的目光, 掏出來一看,是露娜打來的, 金窈窕清了下酸澀的嗓子,按下接聽“露娜”
電話那頭的白癡美人發(fā)出一聲哭腔, 小心翼翼地問“窈窕,你爸爸真的生病了嗎”
金窈窕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爸從外面聽說的,外面?zhèn)魇迨宓昧税┌Y, 讓我打電話問你要不要我們幫忙。”露娜見金窈窕沒否認,立刻哇的一聲真的哭了起來,“我剛剛還跟我爸爸吵架了,讓他不要亂講。你怎么不告訴我你在哪兒啊我現(xiàn)在就去找你,窈窕你不要害怕”
鞋跟敲打地板的聲音清脆有力地傳來,沈啟明一回頭,發(fā)現(xiàn)金窈窕從病房里出來了。
她眼眶還帶著微紅, 視線卻銳利得像一把出竅的利刃。
沈啟明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怔楞只是片刻, 他立即意識到不對“怎么了”
金窈窕上一秒還脆弱得好像一把就能捏碎, 現(xiàn)在踏在安靜悠長的病房走廊里,卻已然像個披上了甲胄的將軍。
“回國打人。”她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眼神都沒有朝旁邊錯一下,嗓音微啞,干脆利落“所以可能要失陪一下了,沈總。”
金老三收到微信,是程琛發(fā)來的照片,他放大仔仔細細地看,終于確定照片拍攝的確實是自己大哥一家。
他手指像抽搐那樣顫抖了起來。
程琛的電話打過來,他過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程總,這也說明不了什么。”
程琛的聲音帶著笑意,甚至都沒有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意圖“你確定金總一家這次飛的可是羅切斯特,那里最有名的是哪家醫(yī)院不用我告訴你了吧他去那里,你們這些親戚之前聽到半點風聲了嗎”
金老三沉默著。
程琛“所以他為什么瞞著你們呢”
他不說話,程琛就自顧自地笑“我說呢,好端端為什么突然拼命扶女兒上位,還耍陰招搞我,原來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回光返照啊。”
金老三打斷他“程總,慎言,就算我大哥真的去了梅奧,也不能代表什么。”
程琛哈哈大笑“金叔叔,你在我面前還裝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敵人,我是在告訴你好消息啊。而且你一定猜不到我還查到了什么。金總他前段時間前在臨江做了一場體檢,雖然我沒搞到體檢報告,但你知道他從醫(yī)院開的藥單是治什么的嗎”
金老三心臟一緊“什么”
程琛像是在揭開一個莫大的驚喜那樣,一字一頓地回答他“肺癌。”
“金叔叔,肺癌這種病可不得了,剛開始的時候不疼不癢,一般能被查出來,基本都已經(jīng)是晚期了。”他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了蠱惑,“機不可失,過時不候。”
程琛掛斷電話,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找人把消息傳出去。”他停下笑聲,望著虛空的眼神就像一只埋伏已久,終于成功找到了敵人弱點的郊狼,“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這些天過得不順心極了,花了大力氣去搞的沐合公館的活動出師不利。他上位不久,根基也不穩(wěn),身邊群狼虎伺,每一腳都踩得步步為營,好容易才積攢下一些聲望,萬萬沒料到居然會在尋香宴身上栽跟頭。
這些天來,他憋屈得晚上都睡不著,只要一閉眼睛,腦子里就充斥了程家人背后的議論紛紛。就連父親,都被挑撥得對他頗有微詞,責怪他年輕氣盛,想發(fā)展品牌線也該循序漸進,不該這么激進地把金家得罪狠了。
“金家,呵。”程琛靠在沙發(fā)里,輕蔑一笑。
真是老天都在幫他,讓姓金那老不死的得了癌癥。
金董事長這些年把集團把持得半點權(quán)利都不撒手,顯然是身邊沒有得用的人,他這么突然一走,剩下個嬌生慣養(yǎng)的女兒,再牙尖嘴利有什么用就金家那一盤散沙,屆時天下大亂,金老三不趁機活吞了她都算好的。
金嘉瑞被父親叫到跟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雙眼像是燃燒了火焰那樣熾熱。
印象中,他從沒見過父親這樣神采奕奕的時候,好像把自己勃勃的野心盡數(shù)聚集在了瞳孔。
他不明所以地問“爸,出什么事了”
金老三盯著自己剛剛給大哥和大嫂撥打過去,均顯示關機的手機,很久之后才如夢初醒地抬頭。
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沒什么。”
那座橫在眼前多年的巨峰終于要倒了。
他看到了那片被巨峰遮住的,自己過去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空。
消息很快被傳得人盡皆知,有親戚直接沖到了金窈窕家,逼問被留在家的司機和保姆。岑阿姨嘴巴再嚴實,也經(jīng)不住被這樣逼問,慌亂之中不免露出馬腳。
黃叔氣得抄起掃把把這些不速之客趕出門,岑阿姨六神無主地給老板一家打電話,這才想起金父和金母臨出發(fā)前告訴過她,為了避免泄露消息,手術期間他們會盡量不跟外界聯(lián)系。
給金窈窕打電話,金窈窕的手機也顯示不在服務區(qū)。
岑阿姨快急哭了,又覺得憤怒“這些人跑來打聽金總的病是什么意思枉費金總以前對他們那么好,我看他們根本就是沒安好心”
金家人也慌得跟天塌了差不多。
大家都有股權(quán),雖然不多,但這些年金父管理公司,他們在家靠分紅吃飯也生活得閑適優(yōu)渥,早習慣了這樣規(guī)律穩(wěn)定的日子。如今上頭的頂梁柱疑似要塌,雖然公司暫時還沒出亂子,可消息傳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不是鬧著玩的。
“大哥不會真的有事吧”一直安安分分的老二一家抱著僥幸的念頭,“他家保姆也沒承認,是外頭的人在亂傳話也說不定,咱們不要中了外人的圈套。”
“我看懸。”卻也有人不太樂觀地猜測,“他家保姆沒承認但話里的漏洞也太多了,而且現(xiàn)在想想,大哥最近一段時間確實是有點奇怪,聽說他都不太管公司了,不會是因為身體不好吃不消吧”
有人認同地點頭“窈窕也是,以前一直老老實實在家里待著,最近卻突然跑公司上班,大哥還老把重要的工作交給她做。尋香宴就不說了,銘德大院這么那么大的項目組,說給她就給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爭分奪秒地想把手上的實權(quán)全部交給女兒。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金老三冷哼一聲“大哥這是信不過我們啊,咱們那么多親戚,在她眼里都不頂一個小丫頭片子管用。”
這話說的。
方才僥幸的金家老二有些聽不下去,他生的也是女兒,又沒什么野心,此時就有些想幫金窈窕說話“其實窈窕能力還可以,尋香宴被她管得挺好的,更何況大哥就這么一個女兒,花心思培養(yǎng)也很正常嘛”
金老三打斷他,氣勢很足“大哥是就這么一個女兒,可公司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公司,他這么做,把我們這些兄弟放到什么位置上了生病都瞞著不說,明顯是信不過我們怎么我們這些當叔叔的,難不成還會趁機害他女兒么那么著急把公司命脈交給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簡直就是老糊涂了她能懂什么她這個年紀,又才開始工作,連人都壓不住,到時候把公司搞得亂七八糟,我們這些股東陪她一起喝西北風么”
老二聽他這樣聲色俱厲的指責,眼中閃過錯愕,感覺自己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弟弟似的。
他遲疑地問“老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金老三抿了抿嘴,在諸位金家股東的注視里坦然自若地開口“我沒什么意思,我就是有點看不下去他胡鬧。大哥萬一真出了事情,咱們這些做長輩的,難不成還要眼睜睜看著一個小輩去糟蹋咱爸留下的心血”
他說的這樣冠冕堂皇,眾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遲疑。
老三明顯是想要奪權(quán)的意思,按理說這壞了金家的規(guī)矩,大家都該罵他幾句的。
可如今大哥也不知道具體什么個情況,外頭都說他得了肺癌,要真是這病,那說不好啥時候就得撒手。留下來的孤兒寡母,大嫂不管用,女兒又那么年輕,沒了他做靠山,說真的最后未必是三房的對手。
這種時候,旗幟分明地出來得罪金老三未免不夠聰明。
也只有不懂變通的金家老二,在老婆的拉拽阻止下出聲指責“老三,你別忘了,銘德能有今天的成績是大哥一手打拼出來的,爸可沒給咱留下那么多錢,你白拿了這么多年分紅,現(xiàn)在轉(zhuǎn)過頭這樣說大哥,不覺得自己虧心嗎”
車浩浩蕩蕩地開往尋香宴,車上,金家老二的老婆責怪自家丈夫“你說你,大家都不出聲,你跳出來當什么英雄你在公司又不管事,罵老三,他也不少塊肉,弟妹剛才看我的眼神跟刀子剮來似的,以后少不了給你臉色。”
金家老二金文所不屑地哼了一聲“老三以前也沒把我這個二哥放在眼里過,我還怕他的臉色做人得有良心,大哥這些年對咱們這些親戚不薄,現(xiàn)在他剛出事兒,老三就惦記著欺負窈窕。你想想,要是換成咱家女兒被這么針對,你心里能好受”
他老婆嘆了口氣,突遭大變的惶恐也逐漸被難過取代了“唉,窈窕這丫頭確實可憐,可惜咱們也幫不了她什么。”
這輛車里陰云密布,另一輛車里的氣氛卻全然不同。
金嘉瑞激動得眼睛都在發(fā)亮“爸,我真能去尋香宴么以前家里有人跟大伯提過,大伯都沒同意的”
“那是他知道尋香宴有多重要,才把在手里不肯松。”金家老三輕哼道,“你看現(xiàn)在不就交給自己女兒了”
他給兒子分析“尋香宴是你爺爺留下來的店,咱們銘德的根,里頭管事兒的老屠是你爺爺?shù)挠H傳弟子,咱們銘德其他餐廳里的主廚都從他手底下出來,他說話的分量可不輕,連你大伯對他都得笑呵呵的。他把金窈窕送到尋香宴,就是鍍金去的,要也不敢突然把銘德大院的項目組交到個小丫頭片子手里,她哪能服眾。”
又叮囑“尋香宴現(xiàn)在生意回暖,在銘德就更能說得上話了,你一定要趁著這個機會把它牢牢抓在手里,知道么”
金嘉瑞有點緊張“我能行么窈窕都已經(jīng)跟他們認識了。”
金老三不屑地嗤道“我打聽過了,她跟老屠的關系可不怎么好,說是剛?cè)は阊绲臅r候給了老屠難堪。仗著你大伯撐腰,她飄得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老屠那脾氣,也是她敢得罪的所以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你現(xiàn)在在公司里沒有根基,可不能跟她學。”
金嘉瑞記下“我知道了,我以后就捧著屠師父。”
尋香宴,正是一番忙碌的盛景,比起過往密集了不知多少的客流看得到場的金老三心頭火熱。
他領著兒子往里走,果然見屠師父領著小徒弟們忙碌。
廚房里轟隆隆燃著火,香氣四處彌漫,屠師父不知道哪里又被惹毛了,板著生姜似的臉,訓斥徒弟的聲音跟開水燒滾了似的“讓你去拿雞,不是讓你在這玩手機,信不信我把你當叫花雞塞烤箱里”
他對面的小徒弟哭喪著臉說“師父,我看網(wǎng)上有人說金總他”
金老三一笑,上前打招呼“老屠啊,忙著吶”
屠師父看到他,臉色倒是好轉(zhuǎn)了些“喲,老三怎么來了”
金老三給兒子使了個眼色,金嘉瑞趕忙客客氣氣地鞠躬“屠叔叔您好。”
屠師父果然是傳說中的臭脾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只問“你把你兒子帶來干嘛”
“聽說最近尋香宴忙。”金老三道,“反正他在公司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讓他來尋香宴給你幫幫忙,學點東西。”
屠師父掃了眼金嘉瑞,這小子站在對面,給他鞠躬后就一直低著頭,乖順得像只綿羊。
他呵呵一笑“你兒子挺有禮貌。”
比窈窕那臭丫頭看起來乖多了。
但還不等金嘉瑞高興,他就話鋒一轉(zhuǎn)地拒絕道”不過我這人夠用,犯不著叫個小少爺來吃苦頭。“
金老三笑臉一僵,不死心道“男孩子家家,怕什么吃苦頭,再說窈窕這會兒不在,你不正好缺個使喚的人么。”
屠師父趕緊擺了擺手“別,你可別說這話,我哪里使喚得動窈窕,她使喚我還差不多。”
金老三聽到這番毫不掩飾的酸話,內(nèi)心一喜,心道金窈窕果然把這驢脾氣得罪狠了。卻聽屠師父接著道“趕緊把人領回去吧,別給我添亂了。”
金老三怔了怔,竟不知對方為什么這么堅決,金嘉瑞被連番拒絕,也著急起來,開口自薦道“屠叔叔,您讓我留在這吧,我一直特別崇拜您,肯定會好好聽您的話的。”
他這樣放低姿態(tài)地吹捧對方了,屠師父竟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只是哼笑道“崇拜我那可真稀奇嘿。”
金老三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壓低聲音說“老屠,話說到這份上了,你給我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