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莞睜開眼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張表情冷漠的臉,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人從屋里扔了出來。
摔在石板地上,咬牙忍痛良久才勉強撐起坐直了身子。
雨勢比之方才漸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寧莞扯過濕透的衣袖,胡亂地抹了一把蒼白的臉,怔怔地望著院里枝頭愈顯清艷的桃花。
她看得入神,思緒飄忽得有些遠,直到一陣冷風吹來,涼颼颼的,灌得心口鼻尖發(fā)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方才稍微清醒了點。
環(huán)顧著四周極度陌生的屋舍檐宇,半是茫然半是疑惑。
這是哪里
她不是在自己的莊園里嗎,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
寧莞不由往被扔出來的那屋瞧去,房門大開著,堂前立了深浮雕竹月屏風,兩個身穿素裙的守門侍女立在旁邊捂嘴忍笑,望過來的視線里隱含嘲諷。
看了會兒也沒看出個名堂,寧莞便不做理會,她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坐在地上冷得骨頭都有點兒發(fā)疼,是做夢也好,旁的奇遇也罷,當務(wù)之急還是找個干晌暖和的地方緩一緩,這才是要緊事。
扶著石幾,抬起身子,不動還好,這一動頭昏眼花又摔了下去,磕得胳膊肘針扎般的疼。
就在這時,庭院里涌進一伙人來。
當頭的婦人走得極快,藍面兒白底的繡鞋一下一下踩落在石板地上,汲了水,發(fā)出吱吱的聲響。雨水落在外罩的四喜如意大氅,洇濕了一團,顏色發(fā)暗,襯得那本就不好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這婦人氣勢洶洶的,近前來還沒站穩(wěn)就抬起手一巴掌扇了過來,風聲呼來夾雜著細雨直往耳里灌,寧莞連忙側(cè)頭避過,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楚二夫人蘇氏揮了空,險些一個踉蹌?chuàng)湓韵氯ィ€是執(zhí)傘的婢女眼疾手快拉住了人才沒鬧出個大笑話來。
蘇氏尷尬之余怒火中燒,指著人大罵道“作死的東西”
“一家子人哪里對不住你一日日的不消停,你是要氣死我才痛快是不是”
這突來的一出叫寧莞發(fā)懵,愣著沒吭聲兒,落在蘇氏眼里,這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牙齒一錯,差點兒咬破了舌尖。
“盡會丟人現(xiàn)眼,你個挨千刀的混賬”
蘇氏氣得直打哆嗦。
她當初就不想把這表侄女留在府里的,偏生她娘家蘇府和寧家沾親帶故,往日還受過大恩惠,寧家遭難,滿門皆亡,就留下幾個孩子,于情于理她這個做表姑的都得幫襯一把,不然實在說不過去。
留下也就留下吧,反正侯府不缺那一點兒吃食,到時候再找個婆家打發(fā)了也就是了,可這孽障偏不是個省心的東西,整個人都鉆到了名利窟子里,為了往上爬什么不要臉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現(xiàn)在更是厲害,居然還跑到這邊院子來往楚郢跟前自薦枕席
楚郢是楚二爺?shù)牡艿埽瑥睦虾顮斒掷锍辛诵胶罡木粑唬蛉说脝舅宦曅∈濉?
遠房表侄女打主意打到自己小叔子頭上,蘇氏自然是越想越來氣。
不知所謂,真是不知所謂
老娘拿你當侄女兒,你卻想當侯夫人做我妯娌踩我頭上,這都什么事兒
蘇氏心里頭堵得慌,劈頭蓋臉地又是一頓大罵。
寧莞聽了半天,總算琢磨出一些意思,試探性地開口叫了一聲,“表姑”
這微帶沙啞的一聲表姑落在蘇氏耳中,無異于火星子點燃了炮仗,砰砰砰地炸開了花。
“我沒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侄女兒”她揮過來的袖子掃了寧莞一臉,像是揮著什么臟東西似的,言辭亦是激烈,嘴里不休不饒,半晌尤不解氣,又揚著手扇了過去。
這回寧莞避閃不及,叫那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拉破了臉皮。
寧莞疼得倒吸了一口和著冷雨的涼風,還未來得及出聲,蘇氏又憤然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這樣的混賬把她給我打出去打出去再敢踏進我楚家大門一步,就打斷她的狗腿”
小廝趕忙上前鉗住胳膊,將人從地上拽起來,寧莞全身無力,動彈不得,便任他們架著手,左右這樣還省了力氣。
她抿去唇上的雨水,院子里很安靜,蘇氏火氣上頭還沒歇下來,好些人都在暗自看戲。
被架著往外拖,路上不乏譏笑、打量、不屑的視線,湊成群。不過當著蘇氏的面兒,倒也沒人敢不規(guī)矩地嘴上嘲諷著什么。
寧莞猛咳了兩聲,頭疼欲裂,眼前光影變換,終是一片漆黑,暈了過去。
院中安寂下來,屋里頭卻仍是沒丁點動靜,楚二夫人蘇氏心頭還是安定不下來,明明是個涼快天兒,卻還需得揮著手里的絹帕來稍解周身燥熱。
猶豫片刻,蘇氏還是往里去,想著跟她那小叔子道個不是,方走至檐下,竹月屏風后便繞出一個人來。
穿著淺青色的窄袖小裙,沖她行了個禮,“二夫人。”
蘇氏見人忙道“小叔在里面吧今日之事實在是唉,勞繁葉姑娘替我往里傳個話。”
繁葉卻擋在前面一動不動,道“侯爺身子不適,暫歇了。”
蘇氏也不知繁葉這話里是真是假,然見不著里頭的人,她也只好賠笑離開,轉(zhuǎn)過身臉一沉,吩咐下人,“往府里府外說清楚了,以后這府上可再沒有什么表姑娘表小姐。
“是。”
蘇氏吐出一口濁氣,這禍害不知廉恥,手段下作惡毒,丟盡了臉面。她早就想把人趕出去的,奈何外頭人總喜歡嚼舌根,萬一又說道起當年寧家施與他們蘇家的大恩惠豈不是白添些事端,她顧左顧右才一直隱忍至今。
姑侄兩人沒什么感情,因諸多事情暗里亦有不少嫌惡怨懟,蘇氏今日將人趕出去,郁氣散了一半,哪里肯管寧莞的死活。
回院子時還特意多囑咐手下人一句,“寧沛寧暖那邊看嚴實點兒,別叫人把府里的東西帶出去了,他們當年怎么來的就給我怎么滾”
鬧劇散場,繁葉目送蘇氏離開,眼含譏誚,二夫人也是個狠心腸,寧家弱女孤兒,這么被趕出去,又無錢財傍身,不是鐵了心叫人活不下。
寧老爺寧夫人當年救了蘇家滿門性命,寧莞行事不端心思不正,打出去也就打出去了,另兩個小的寧沛寧暖卻向來乖巧,二夫人連這兩個孩子都容不得,聽聽那說的話怎么來的怎么滾。
滿門救命之恩啊,還抵不過這點身外之物呢。
繁葉搖搖頭,走進屋里,隔著珠簾屈膝道“侯爺,外頭散了。”
榻上之人應(yīng)了一聲再沒動靜,繁葉也不再多言側(cè)過身去,垂目靜立。
寧莞被扔到偏門外的小巷子里,小廝也沒什么輕重,隨手一拋,避雨的雀鳥都聽見砰地一聲悶響。
不過一刻鐘,侍女蕓枝和尚且年幼的寧沛寧暖兄妹也被推搡出偏門,又驚又怒之下,手忙腳亂地扶起無知無覺的寧莞,相互攙扶著穿過窄街長巷。
寧莞這一暈就暈了足足兩天,原主的記憶也一點一點地涌現(xiàn)出來。
這真是人在家中坐,事兒從天上來,她好好待在自己的莊園里,莫名其妙地就穿越了。
原主與她一個名姓,生于大靖朝盛州寧家,一年前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只好帶著年幼弟妹和忠心侍女蕓枝一路輾轉(zhuǎn)到了京都,投奔嫁到侯府的遠房表姑,也就是扇過她一巴掌的楚二夫人蘇氏。
蘇氏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別喚作楚長庭與楚華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