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家里居然做的是干飯。
當(dāng)然,所謂的干飯也不過一盤土豆絲,再加幾個苞谷面垛子而已。
宋老三和方苞玉兩口子,常年裝病偷懶不下田,躲在紅星公社,方苞玉的娘家躲清涼的,居然也回來了。
方苞玉的娘家爹是紅星公社的倉庫保管員,是個瘸子,但人家三代根紅苗正,爺爺可是參加過抗戰(zhàn)的。
那叫什么來著,祖墳上冒青煙吶。
一個倉庫保管員,能讓三輩人都吃享不盡。
而且,她大哥方高地,娶的就是宋老太的大閨女宋大花,倆家子屬于是換親,親上加親的那種。
所以,老太太的心,明顯的偏著老三呢。
今天的谷垛子里放了點糖精,不顯得那么酸了。
“大嫂,你一年四季在家勞苦功高,趕緊吃吧。”方苞玉笑著說。
她家大崽子宋福今天也跟來了,還在嫌棄呢“媽,這是啥呀,豬食似的,我不吃,咱回我外公家吃油饃吧。”
方苞玉拍了兒子一巴掌“胡說,外公家哪來的油饃吃,趕緊吃你的飯。”
金貴喜歡吃土豆絲,頓時就把整盤給霸占上了“今天誰也甭跟我搶啊,尤其是你,狗蛋,你看你那饞的豬樣兒。”
宋老三說了一句“狗蛋,吃呀,為啥不吃”
宋老太今天就是一尊彌勒佛,也是笑瞇瞇的呢“都吃,大家都吃。”
昨晚她一翻日歷,發(fā)現(xiàn)今天就該是二兒子一年一度休假的日子,二兒子一年四季,每月二十塊津貼雷打不動的寄回來讓她攢家底兒,給她養(yǎng)老,她當(dāng)然得給二兒子展現(xiàn)一個,其樂融融,頓頓拌干飯的大家庭來不是
結(jié)果,就有不聽話的。
狗蛋在大家的鼓勵下,剛一動筷子,啪一聲“狗崽子,一邊去。”
是那個給慣壞了的金貴。
而狗蛋呢,一直被金貴和宋福打壓,又被自己最愛的親媽賣掉,小時候又慫又窩囊,但將來卻會性情大變,陰暗,殘忍,像金貴啊,宋福啊這幾個孩子,最后都會因為他的栽贓而坐牢,或者出車禍,廢手殘腿,下場凄涼。
當(dāng)然了,蘇向晚當(dāng)初看書的時候,也特討厭狗蛋。
但通過幾天的接觸她發(fā)現(xiàn)了,狗蛋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跟小時候這些孩子的欺壓可不無關(guān)系。
畢竟,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發(fā)。
把人欺負(fù)的這么慘,難道就不興狗蛋爆發(fā)一下
蘇向晚心頭驀然騰起一股怒火,一把就把金貴的頭給揉到了狗蛋的面前“狗蛋,打他。”
“媽,我不敢。”狗蛋說。
蘇向晚頓時惱了“人家敢打你,你為什么不敢打他”
給慣壞了的小金貴張牙舞爬的呢“狗蛋,臭狗崽子,我看你敢打我。”
狗蛋還是不敢,但是蘇向晚扭著金貴的頭呢,眼神里那種神情,是你小狗蛋不打,我今天就吃了你的樣子。
狗蛋再看周圍。
奇了怪了,奶奶裝做沒看見呢。
爺爺在這種事情上,幾乎是不出頭的。
三叔和三嬸并宋福,那是超出老宋家一家人的存在,根本不會管這家的事情。
孩子的手漸漸的伸出來了,終于,他鼓起勇氣來,輕輕的搧了金貴一巴掌。
然后,他立刻就是一躲。
本來,他以為金貴還要撲上來打他呢,結(jié)果呢,爺爺重重的吭了一氣,嚇的金貴屁也沒敢放一個。
小姑宋青玉就在廚房里端湯呢,本來覺得兒子受了委屈,想說句啥的,但聽老爹吭了一聲,就啥也沒敢再說。
昨晚吃的又香又酥的大油圈圈早都消化光了。
蘇向晚端起苞谷垛子咬了一大口,再給自己挑一筷子土豆絲,怎么說呢,跟自己上輩子支教時的農(nóng)家飯差不多,她曾經(jīng)在農(nóng)村支過兩年的教,還挺喜歡吃這飯的。
她吃的飽飽的,一看,青玉又把湯端出來了。
幾個孩子的湯里還一人臥了一個荷包蛋呢。
蘇向晚一挑筷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湯里也有顆雞蛋,明知是老太太怕老二回來了知道自己苛待了大嫂,耍花樣呢。
但不吃白不吃,她咬了一大口,笑著說“現(xiàn)在公社比前些年好了,居然還發(fā)雞蛋。”
“雞蛋每月一個孩子有三顆,但老鼠愛偷吃,給糟踏光了,所以咱家雞蛋少。”宋青玉說。
蘇向晚回頭問閨女“吱吱,你小姑說是老鼠把雞蛋糟踏光了,那只老鼠可真討厭,盡偷咱吱吱的雞蛋吃,是不是啊。”
“我媽不討厭,你們才討厭,哼。”金貴傻了巴嘰的,一下子就跳坑里了。
“雞蛋又不是你媽吃的,我罵的是老鼠,又不是你媽。”
“雞蛋就是我媽吃的,你罵老鼠,就是在罵我媽。”
宋青玉再聽不下去,啪的一巴掌搧在金貴的嘴巴上“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金貴啪一下筷子扔了“今天咋人人都打我。”
說著,他還想打狗蛋呢,蘇向晚眼神一厲,瞪著他,把他的手活生生的,給瞪回去了。
“行了行了都吃飯吧,飯桌上吵吵,那是餓死鬼才干的事兒。”宋老爹把自己的一只雞蛋放到了金貴碗里,說“趕緊吃,不許再吵了。”
狗蛋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喜悅,不停的往蘇向晚懷里偎呢“媽,媽媽。”
老三家的宋福可圓可胖了,都有雙下巴,蠻不在乎的說“切,在我外公家,一頓我能吃仨雞蛋。沒見過你們這樣,還為了幾個雞蛋吵架的。”
宋老太趕忙就捂這孩子的嘴了“我的福孫子唉,這種事兒能說嗎,不能說,趕緊閉上嘴巴吃飯,啊。”
宋福吃的圓白胖,穿的又好又干凈,身上沒補丁,在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跟個異種似的。
據(jù)說他臨出生前,老太太夢見一條白額吊晴大老虎在跪著給自己磕頭,她嘴里不敢說,但心里,從那以后就疼上這個福孫子了。
老太太是個二嫁,頭一嫁只生了倆閨女,然后丈夫死了,她于是帶著倆閨女,嫁了比自己小五歲的宋大爺,加上給宋大爺生的三子一女,總共六個孩子,但在她心里,唯獨宋青玉和宋老三,以有宋老三家的宋福,才是她的命根子。
其余的那都是菜根子。
一個上午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了。
蘇向晚不可能不下地,背著小吱吱,到隊里跟女同志們鋤田呢。
當(dāng)然了,全村的女同志,有的想給她介紹對象,還有的勸她再嫁,也有勸她守著的。
婦聯(lián)主任孫淑芬還專門來勸她說“狗蛋媽,壞倫理的事不敢干,知道流氓罪不,你就算心里有啥想法,可不敢再提宋老二了。那是個軍人咱知道,那人長的俊咱也知道,但那是你小叔子,明白不”
都是苦瓜瓤子,困難年代,農(nóng)村婦女之間,其實事非很少,你看,這種事情都沒人罵,大家都是勸解,希望蘇向晚想開點。
“二媽,我就不明白了,我不過是給老二寫了封信,讓他喊爸和媽替我分擔(dān)一點兒,喂喂驢,怎么就成我喜歡宋老二啦,你們也真是。”蘇向晚故意插科打諢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