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此時心有戚戚的朝臣們所猜測的那般, 陛下先在私下里搜齊證據、驟然發(fā)難昔日太子師夏竦于朝堂, 不過是一場狂風驟雨的開端。
他們還來不及感到兔死狐悲,就看著素來低調的次輔王曾、新上任的三輔陸辭二人親自上陣,拉起整頓冗官風氣的大旗, 對近百名臣子發(fā)起了露章彈劾。
此章一出,除了早有耳聞的寇準等人外, 朝中登時一片嘩然
這份長得嚇人的名單, 其實還不算全有升朝之資的文臣間,關系可謂錯綜盤雜,或是同年交誼,或是沾親帶故。
誰家沒有個不夠出息、靠蔭補而晉身、卻又不愿吃苦的選人親戚誰家又沒有個把看重的門生或女婿, 不愿叫他遠離京城做一不起眼的官吏,而要留在京中,等著哪日疏通關系后水到渠成的
若只是對付個夏竦也就罷了,偏偏王曾跟陸辭語不驚人死不休, 胃口太大, 非要捅了整個馬蜂窩, 又叫他們如何甘愿俯首認糟
在被王陸二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后, 受彈劾者迅速糾結起來,其中以樞密直大學士、權知開封府的王素的言辭最為激烈。
在反對此事上,他很是劍走偏鋒,并不以直接替選人說話,而是直把矛頭指向陸辭。
他先四處宣揚,進行造勢前些年朝廷開制科選拔將帥之才, 得了狄青、種世衡與楊文廣三人,卻因陸辭私心作祟,盡派去東路,而非更為要緊的西路。而西路分明需討伐夏主李元昊那般厲害人物,竟只予范公幾員庸將,才導致屢戰(zhàn)無果,賊勢益熾,吐蕃不滿。之后更故意派去出于行伍、既有權勢、又有名望的曹瑋將軍,讓不知情的百姓們看著鮮明對比后議論紛紛,道是老臣不堪大用,叫宿儒偉賢蒙,讓范公也百口莫辯如此心機,實在是卑劣自私得很
而陸辭之所以這般作為,還不是為了利用昔日曾為考官施恩的優(yōu)勢,分得部下的封賞他本就有權勢,以宰輔之位平調去該路,用昔日科下那良將之才,又有周邊諸路傾力配合、輸送糧草兵士,予以援助如此督戰(zhàn),豈有不勝之理如果讓范公與他換個位置,定也能輕松取勝
在年輕氣傲的王素看來,相比起出自太原王氏一脈的王曾而言,陸辭出身貧家,只是靠著先帝與陛下的賞識,加上些許天賜的機遇,才會在如此之輕的年紀即被擢為集賢相。
那看似頗為高崇的地位背后,后臺和根基都極為薄弱,也因晉升最速資歷最輕而最好攻擊。
王素早對陸辭心存嫉妒,對比他還年少一歲、卻已晉至成都路轉運使這一注定亨通之位,更叫他憤恨不已。
遇著此次機會,他在一番思量后,徹底無視了王曾同樣起到的主導作用,只揪著陸辭一人下死力地攻擊。
幾個時辰后,王素便悔青了腸子。
無姻親、無背景、甚至連父母皆早早亡故的陸辭,根本不是他所以為的外強中干。
陸辭尚在密州默默無聞時,即頗看重人情的維護,踏入仕途之后,又豈會一昧孤勇
只是相比起靠姻親攀交達官望族,或是參加雅集詩會以文會友不同的是,他更多在于用心結交每趟任差使時得以接觸的同僚,哪怕調任之后,也頻繁保持書信維護。
他最早于館閣任職時結交的宋氏父子、借書不還的晏殊等人,至今仍是他的知心友人。
陸辭其實并未將王素多放在眼里跟掌有實權的集賢相相比,所謂的樞密直大學士從來只是虛銜一個,其權知的開封府事宜能管的事務也只是流于表面,多是雞毛蒜皮,大事根本輪不到他去出面。
職權不重的王素之所以上躥下跳,不過是個小憤青受了背后小團體的推動,才會想當然地追著他咬個不停,未曾想到會將他得罪透的嚴重性。
然而陸辭不在意,他的友人們卻再坐不住了一碼歸一碼,若是為那些個十年寒窗苦讀一朝中選后、不愿輕易屈就的選人們說話,也就罷了,可王素發(fā)表的這通歪理壞說,全然是為宣泄?jié)M腔的偏見、妒忌與不滿的強詞奪理,這要是讓官家真聽了只言片語進去,辜負了忠良的心的話,那還了得
幾乎是王素的勢頭剛造起來的時候,陸辭那些個分布在京中各個機構部門,平日除了偶爾與他去茶館喝喝茶談談天外、彼此間幾乎都不曾碰面的友人們,同時動起來了。
翌日早朝,志得意滿的王素還未來得及遞上精心寫就的新折子,就被幾乎是排著隊出現的陸辭友人們,以更刻薄惡毒的話語嘲諷得滿面通紅。
他們雖非是讓人一眼看到的位高權重,卻也絕非能容忍輕忽的微末之輩,更是一個勝一個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
其中最厚顏無恥,也是最與陸辭情密的柳七,更是連夜繪了數副趙括上陣圖,栩栩如生地描繪了手持書卷夸夸而談的趙括被殺來的敵兵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的畫面,明擺著影射王素。
直到此時,一些個對陸辭交游的廣泛程度了解不深的朝臣們才驚覺,平日不顯山露水、先幾次受彈劾也仿佛少有人幫的陸辭,竟稱得上人緣上佳。
對付他連上書都懶得去的寇準,則是直接當面發(fā)出了輕蔑譏嘲“假借范公之名作甚你想說的,怕是若讓你前去也能大勝,而非范公罷我倒想著,既然要說甚么派你去,倒不如干脆點編些派頭豬去亦能大勝的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