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里,陸辭準備出了兩套方案。
一套較為簡單,是為治標即組織附近街坊一同籌資,雇傭工匠鑿私井出來,供這條街道上的住戶取用。
并非是他自己湊不夠挖一口井的耗費,而是私井一挖出來,定是極為打眼,更不可能刻意藏著。這么一來,除了會跟關系最好的鐘家分享外,四鄰少不了上門來借,也難得清靜。
況且,一口私井的維護雖簡單,但也得費神去盯著,倒不如一開始就將街坊們都卷入來,再把井直接挖在街道上,不必占用自家的地方了。
在街坊們看來,只要一想到這井有他們掏的一份錢,自然就愿意輪流看護這共同的財產了。
另一套,則為治本,遠非他力所能及的了。
此法絕非他原創(chuàng),而是拾了前人牙慧,仿效了唐時白帝城的“萬竹蟠”和竹筒取水法。
因是從水源截起,便不用受污染之苦,而是直接將干凈的山泉水經竹筒分引散流至城中,形成簡單的自來水系統(tǒng),讓各家各戶通過連筒自取。
陸辭在紙上對益民之處大書特書,再對成本進行了大略的計算從地經上測畫出的距離判斷,需用大竹一萬五千四百多桿,又因不宜讓竹管在地表受到烈日暴曬,以免開裂,還需以葵茅苫蓋。
萬幸的是,城外就有一片現(xiàn)成的茂密竹林,而葵茅價格低廉,可直接從當?shù)剞r戶處采買。材料的唾手可得,就極大程度地保障了這方法的可行性。
之后要維護這一供水系統(tǒng)的運作,以及覆蓋損耗,也絕非難事城中民居的供水,絕大多數(shù)是依仗各區(qū)域里的送水者的,現(xiàn)將那買水費交予官府作為基金,再招募原來的采水工至新增的巡覷修葺中
這么一來,既讓前者得了更方便更潔凈的水供應,后者也換了份不那么勞苦的工作,可謂兩全其美。
陸辭當然清楚,頭一個是做起來簡單,見效時間也最快;后一個目前還只停留在粗制的草稿階段。
可也足夠了。
畢竟術業(yè)有專攻,他非是水利或是建筑方面的專家,也無任何托大之意,選擇點到為止,自然最為合適。
只希望如今的知州不是個養(yǎng)老混日子,死氣沉沉的閑人,而是位野心勃勃、盼著憑積攢業(yè)績回歸汴京的新銳。這么一來,說不定能起拋磚引玉之效。
現(xiàn)階段的話,當然是雙管齊下最好。
至于游說街坊,也不能操之過急。
今夜是元宵佳會,闔家歡樂之時,怎么說也得過了這日再提的好。
陸辭做好打算后,就同因身體略乏,早早歇下的娘親道了安,再強硬地拎著渾然忘我地埋首書卷、連今夕何夕都不知曉的朱說出了門。
因才喬遷新居,哪怕是不馴如鐘元,也沒能躲過被家里人逮去做勞力的下場,這幾天也沒得空來尋陸辭。
陸辭先去了陸家門前叩了叩,不見有人回應,便猜出他們肯定是清楚陸母不去、從而以為他也不會出門,才先走一步去看燈會了。
陸辭也不覺得有多可惜,只笑著對朱說道“少了鐘兄代拎,一會兒可記得莫買多了東西了。”
朱說不知陸辭只是在開玩笑,只皺了皺眉,仔細回想片刻后,一本正經地勸道“該添置的不是都添置好了么即便要買,陸兄最好也莫在燈會上買,價格往往比平日要翻上一倍不止呢。”
“”陸辭驚訝地挑了挑眉,忍不住調侃道“這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朱弟才在這住了幾日,就從原本的一問三不知,到對小經濟的那些小花招都了若指掌了”
朱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班門弄斧,叫陸兄見笑了。”
陸辭故意逗他“正經物件當然都買好了,即便還缺了什么,也如你所說的那般,不可能專程跑這節(jié)慶日的鬧市里去尋。我想指的,是你許會看上的兔子燈,那東西瞧著再花俏漂亮,也還是笨重的很,只許買一盞啊。”
朱說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反駁道“兔子燈為稚童愛物,我早已”
然而壞心眼的陸辭在調侃夠他了后,根本不打算給他任何辨說的機會,笑瞇瞇地牽著他,就往前走了。
路途并不算遠,燈會上肯定熱鬧非凡,屆時人山人海,既需要能夠靈活地穿行在人流中,還要講究個沿途悠閑觀燈的情調
考慮到這幾點后,陸辭直接連驢都不準備騎,決定就這么邊走邊看了。
而燈會帶來的瑰麗夜景,也確確實實地未叫任何人失望。
他們去得比較晚,卻又算趕了巧,燈會正進行到最熱鬧的時候。
明花歸千樹,玉壺光轉,魚龍舞罷,星落如雨。
一百多年后的辛棄疾在觀燈會盛況后文思泉涌,洋洋灑灑地寫下了流傳千古的詩篇;同樣在一百多年后的南宋畫家李嵩,繪下了廣外人知的觀燈圖;因這佳節(jié)盛景而誕生出的詩篇,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
只可惜十幾年后定將揚名于世的范公范仲淹,在頭一回見著如此如夢似幻的燦麗場面的情況下,除了目不應暇,心笙蕩漾外,壓根兒沒想著費神去做什么驚世詩作。
在他過得乏善可陳的前十幾年里,哪怕窮盡言辭,怕也難描繪出如此盛美的畫面街道兩側遍布提前扎好的燈山,當它們齊齊亮著時,幾乎要將黑夜都照得亮如白晝;棚樓里正上演著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鼓吹樂聲不絕于耳,而且哪怕隔得老遠,也能清晰地聽到一陣陣歡呼叫好聲排山倒海而來;最后是數(shù)之不盡的鋪席,街上羅綺如云,多是平日難得出門的姣姣;跟在她們身邊的,則是打扮得胡里花哨的風流少年;倚在闌干上咯咯嬌笑的,則是媚態(tài)橫生的具匯在一起,構成了最繁盛浩鬧、生機勃勃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