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有意識,感知著自己那好似正被人掄著大錘“咣咣咣”砸的腦袋和心臟,皇上死死咬住牙齒,才控制著自己沒有發(fā)出聲來。
當(dāng)然即使發(fā)出聲,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到。
他又穿到皇祖母宮里的那座束腰琉璃瓶身上了。
這一次,他真真切切意識到,他沒有做夢,更沒有發(fā)癔癥,他真的變成了那座束腰琉璃瓶,周身的景象熟悉又陌生,眼前桌椅還是他熟悉的桌椅,軟塌也是他熟悉的軟塌,只是在他眼中,這些東西都變大了。
亦或者說,是他變小了。
如果有手,他定然要扶住額頭,沉思凝神。
這一刻,即便發(fā)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不曾有任何驚慌,對一位帝王來說,這是最基本的素養(yǎng)。
更何況,過去那些年曾經(jīng)有無數(shù)人在他跟前進(jìn)讒言說早晚有一天陳家會將他軟禁,將他慢慢折磨致死,那時他都不曾有任何變色,更何況是這點小事。
按照昨天的套路,估摸著一會兒他就能回去了。
至于現(xiàn)在,不過是聽皇祖母跟身邊嬤嬤嘮兩句閑磕罷了。
沒錯,此時,太皇太后依舊在跟秦嬤嬤閑聊天,聊的內(nèi)容天馬行空,方方面面,瑣碎涉及今日午膳用什么,哪個小宮女犯了錯,大事涉及最近朝堂上的走向,以及他對皇后的處理。
太皇太后也知道了皇后打算挪宮,并且皇上已經(jīng)應(yīng)允的消息。
她嘆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惜,“到底走到了這一步。”
秦嬤嬤含笑,“小一輩的事情,您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太皇太后懶懶地斜靠到軟塌上,無奈一笑,“最近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哀家只是有些感嘆罷了,不知不覺,皇后進(jìn)宮已然三年了。”
說到這個,秦嬤嬤亦不覺神情變軟,“當(dāng)初皇后娘娘進(jìn)宮時,奴婢當(dāng)真是眼前一亮。”
太皇太后歡欣地直起身子,眼睛亮亮地看她,附和道“可不是,哀家那日心情沉悶,對面見陳家人一點興致也提不起,誰不知陳家長房嫡女生就一副普通面容,二房嫡女雖與長房隔了一層,但又能好到哪里去,誰知,那姑娘進(jìn)來時,嬌嬌俏俏立在那里,那姣好的模樣當(dāng)真是世間罕見,哀家心中的郁悶立時就消去大半。”
隨著太皇太后話語的展開,皇上不自覺回憶起當(dāng)年與皇后的初次見面。
那時候,陳家如日中天,滿朝上下幾乎一半朝臣都隸屬陳姓一派,作為前頭三位兄長先后突然暴斃,不得已乍然登上皇位,之前未有任何勢力和積累的皇五子,他初登皇位,年齡又小,在朝堂上根本沒有說話權(quán)。
想當(dāng)然,他的后位自然也是陳家說了算,那時候他就知道,將來他的皇后只能會是那位陳家二房嫡女,陳以禎。
陳家嫡系共兩房,兩房各有一位嫡女,但長房嫡女早已嫁人,二房嫡女又恰好跟他年齡差不多,他的后位根本不用假想他人。
他十二歲登基,十五歲定親。
十五歲那年,也是他第一次見到他的皇后,之前他的皇后一直跟隨父母在外地任上,幾乎不曾在京里活動,京城眾人也就不曾得見她的面容。
定親后,陳以禎帶著弟弟回府備嫁,隨后,太皇太后不得已召見陳家女覲見。
權(quán)當(dāng)為他相看一二。
當(dāng)時,他端正立在下首,面容未曾有絲毫波瀾,眼神更是冷漠得恍若山頂皚皚白雪,陳家的人,于他來說,不論男女老少,都是他將來注定要翻越的一道山。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陳家人一一進(jìn)來時,他立在皇祖母身邊,漫不經(jīng)心望著那邊,心內(nèi)沒有一絲波動,陳家嫡長女面容普通的傳聞不止皇祖母知,他也知,想必那位二房嫡女也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然后他就見一個半低著頭的小姑娘走了進(jìn)來,小姑娘一身青嫩惹眼的嫩青色,水袖拂腰,隨著腰身走動,泛起圈圈碧青色的漣漪,腰間墜著兩枚青白色玉墜,玉墜相碰,發(fā)出叮咚清脆的脆響。
她跟著長輩緩緩走進(jìn)來,矮身行禮,嬌小白皙的耳垂正對著他,上頭一枚翠碧色玉珠襯得她那一點耳垂愈發(fā)晶瑩白嫩。
行完禮,小姑娘恰到好處地抬起眼,露出清澈明媚的眼眸。
同時恰好對上了皇上看過去的眼睛。
不過一瞬,皇上便移開了目光,眼神淡漠,心內(nèi)無痕。
不知不覺,距離當(dāng)初初見,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當(dāng)初滿心的憋屈和難受,他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任由陳家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但是此時,陳家還不是被他壓到了腳底下。
就是那個令人驚艷的姑娘,也只能請旨移居冷宮,從此以后,偏居一隅。
皇上微瞇雙眼,眸內(nèi)濺射凜冽冷光。
熟悉的瞌睡感傳來,這次,皇上沒有拒絕掙扎,很是順從地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果不其然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身體里,眼前照舊是張院正和榮盛的兩張大臉,見他醒來,兩人喜極而泣。
“皇上,您終于醒了”
榮盛咧著嘴哭,即便皇上醒來,他怎么也有一種腦袋不保的直覺,皇上在兩日內(nèi),頻繁暈過去兩次,過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過來,不懲罰他才怪。
比他更苦逼的是張院正,他昨日才給皇上診治好,當(dāng)時還說沒什么事了,結(jié)果今日就被打臉了。
皇上坐起身,伸出大拇指按摩太陽穴,擰眉問張院正“張院正,朕身體有沒有什么異狀”
直殿監(jiān)面圣回來稟報陳以禎,道要收拾收拾,他們明日才能搬進(jìn)去,陳以禎只好命身邊的人先將東西收拾出來,明個一塊搬過去。
鄭嬤嬤和沛公公已經(jīng)問過所有宮女太監(jiān),除了一個到了年齡準(zhǔn)備出宮的,剩下居然只有兩個人猶猶豫豫想要離開。
聽得這個消息,陳以禎很是詫異,她沒想到她宮里這些人居然這般不求上進(jìn),或者說對她這般忠心。
心內(nèi)不覺一暖,她自問對他們其實一般,只是不像其他主子那樣對他們非打即罵,有時候見誰有難就隨手幫下,平常也拘束身邊的大宮女和嬤嬤他們不許對那些小宮女小太監(jiān)太過苛刻罷了。
這些在她看來不過隨手為之的小事,他們卻想奉獻(xiàn)自己的一生來報答。
眼眶微濕,陳以禎抿了抿眼角,她不是個十分感性的人,但在面對一坨又一坨的真心真情時,也不可避免心腔發(fā)軟,眼底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