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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嗎
建仁帝怔怔地看著龍床上的承塵。
最近他總是喜歡看這承塵, 他知道上面的每一道褶子,每一條花紋,這些褶子和花紋在他眼前慢慢放大, 漸漸變色,漸漸地變成了一些畫面。
有少年時的落寞, 有成年后野心,有新婚時的喜悅, 有初為人父的欣喜, 有得登大寶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有想要成為明君的雄心壯志有艱難、有險阻,有帝王也不能改變的無奈,有
后悔嗎
也許吧。
后悔沒有用心當(dāng)一個好皇帝后悔做了一個長達(dá)十幾年的夢后悔太子那次后悔皇后
“人生沒有重來, 何提悔字”
這是建仁帝的答案, 可晚香并沒有聽見。
其實晚香并沒有等待答案。
本身她的問也僅僅只是問而已, 并不在意答,所以她問完后便離開了。
她前腳離開乾清宮,后腳跪在外面哭的嬪妃都被驅(qū)散了,聽說建仁帝招了幾個大臣來, 這里頭也有杜青。
整個下午晚香都是沉浸在重重的心事之中,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沒想, 心里一團(tuán)亂麻。
臨到傍晚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片震耳的哭聲。
“皇爺爺死了。”
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現(xiàn)在不能叫小孩了, 他的全名是趙泰安,取自國泰民安。也許建仁帝本心是后悔了,后悔沒有用心當(dāng)一個好皇帝,所以才會給小孩取了這個名字。
所有妃嬪都一身素縞再度聚集乾清宮, 除了哭聲以外,還有大臣宣讀了建仁帝的遺詔。
遺詔中除了指命趙泰安為新君外,晚香是太后,太后是太皇太后,還為新君指了四個顧命大臣,用以輔佐新君,其中就有杜家的杜青。
還有一道遺詔就是殺善元子二人,命趙氏帝王日后不得信奉任何宗教。這道遺詔是榮慶單獨給趙泰安的,并沒有當(dāng)眾宣讀。
眨眼之間,整個皇宮被籠罩了一層白。
皇帝的喪儀是極為繁瑣且漫長的,總之等這一攤事弄罷,晚香瘦了十幾斤,趙泰安好不容易吃胖的臉頰也下陷了。
更不用說問玉,他估計是整個皇宮里最忙的人。
沒人知道他在忙什么,每次晚香看到他都是來去匆匆,不過換來的結(jié)果就是趙泰安順利登基,從先帝殯天到新帝即位,期間沒有發(fā)生任何意外,一切都安穩(wěn)順?biāo)臁?
晚香猜,建仁帝肯定也有給問玉的旨意,光有顧命大臣,沒人從旁制約也不行,不然何來的她手里那道能拿來處置問玉的遺詔
會給她這道遺詔,說明建仁帝有感、或者說他已經(jīng)全都安排好了,日后問玉就是還未長成的新君以及晚香手里的一把刀。
晚香并沒有猜錯,在建仁帝下葬后,孫宏茂和榮慶就自請出宮養(yǎng)老了。
二人在宮里兢兢業(yè)業(yè)了一輩子,臨到頭能落個晚年安穩(wěn)算是還不錯了,新君問過晚香的意思后,就準(zhǔn)了。
這兩個人都走了,自然是給問玉挪位置。
如今問玉跟在新君身邊,同時兼著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及西廠提督,算是權(quán)勢滔天。司禮監(jiān)提督還是李和德,同時他還提督著東廠,雖然他一向不理世事,但只從這點就能看出,他也是建仁帝布下的一環(huán)。
若是問玉沒有異心便罷,若是生了什么異心,建仁帝布下的后手足夠收拾他。
問玉大抵心里也十分清楚,一直在新君身邊用心照顧輔佐著,除了他的衣食住行,還包括他讀書和朝政上的一些事。
這不光是他職責(zé)所在,也是晚香的期望,把小孩交給問玉她很放心。
不過晚香并沒有燒毀那道有關(guān)問玉的遺詔,事后她曾想過很久,只是她個人的話,她無疑是信任問玉的,可作為太后,作為守護(hù)著趙氏江山的太后,她沒有權(quán)利這么做。
就如同她曾經(jīng)對小孩說的那句話,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責(zé)任,也許這就是她的責(zé)任之一。
且就憑她對建仁帝的了解,可能這份遺詔不止一份,在建仁帝心目中,她似乎一直都是柔弱心軟的,他又怎可能會把后手都交給她,所以她燒毀不燒毀其實并不能影響什么。
不過晚香對問玉有信心,問玉其實不是個很有野心、權(quán)力欲望過盛的人,問玉和她其實是一樣的,追逐權(quán)利不過是為了自保。
隆昌五年,定國公于夢中去世,時年七十有六。
同年太皇太后薨于慈寧宮,舉國大喪。
又是一年冬。
現(xiàn)在晚香的日子越來越像是在養(yǎng)老了,每天都是喝喝茶,偶爾會聽聽?wèi)颍髅饕膊哦鄽q,過得卻像七老八十的人,可她享受著這份悠閑和安然。
現(xiàn)今新帝還不到大婚的年紀(jì),后宮空虛,先帝的后宮就那些人,似乎因為也沒什么可爭的了,那些個太妃太嬪們現(xiàn)在格外心平氣和,偶爾也能和晚香坐在一起喝喝茶、聽聽?wèi)颍@其中又以宋太妃和劉太妃和晚香來往的頻繁。
“一直有個謝字忘了說,也是那時候不太適合說。”
曾經(jīng)晚香和問玉合計過,他們當(dāng)初設(shè)計方貴妃實在太過順利,總覺得里面有處缺了一環(huán),后來從李院正口中才得知其中還有個曹太醫(yī)。
曹太醫(yī)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就在那個時候道出那個隱秘,后來問玉查到曹太醫(yī)曾和宋太妃是同鄉(xiāng),只是后來宋太妃舉家遷往京城,這件事幾乎沒幾個人知道,那么曹太醫(yī)背后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宋太妃笑了笑,眼角皺起幾道細(xì)密卻柔和的紋路。
“你倒不用謝我,我不過是借你的手,報我的仇。能成你我皆有利,不能成也只是你損失,實在不用謝我。”
這倒是大實話,所以晚香也笑了。
她沒想到宋太妃和方貴妃還有仇,而宋太妃竟能如此隱忍,直到那時才不著痕跡地狠咬了方貴妃一口,宮里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所謂的與世無爭,不過是迫不得已與世無爭罷了。
不過那又是另外的故事,見宋太妃沒有細(xì)說仇恨,她便也沒有問。
戲臺上,還在依依呀呀地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