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五月初五,京城
深夜, 已過了宵禁的時間, 幾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悄然出現(xiàn)在一座宅邸的后門。
門環(huán)響了三下, 院內(nèi)有人開了門, “大人終于來了, 快請進(jìn)。”
院內(nèi)沒有掛燈籠,只正堂內(nèi)亮著燭火。
來人進(jìn)了門, 摘去兜帽。
廳內(nèi)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 為首的正是九阿哥允禟。
“提督大人肯夤夜前來, 允禟銘感五內(nèi)。”
“九爺客氣了,”摘去兜帽的正是步軍統(tǒng)領(lǐng)隆科多, “九爺如此頻繁相邀, 在下也不好屢屢推辭。”
允禟笑了笑, 引隆科多坐下。
“舅舅今日既肯過來, 允禟就也不繞彎子了。”
隆科多是孝懿先皇后的兄弟,允禟稱一聲舅舅,也是以表親眷。
“這幾位都是下五期的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 相信舅舅在軍中,也是都熟悉的。”
允禟指著屋內(nèi)其他幾位大人道。
隆科多向其余人點了點頭。
“舅舅也知道, 新帝登基后,朝臣宗親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如今三年之期立下,連地方官宦都要倒空家底了。眼下,新帝還在不斷的培養(yǎng)親信, 擴大自己的勢力,若有朝一日,讓他徹底站穩(wěn)腳跟,那咱們可就都是案板上的魚了。”
隆科多一笑,端起一旁小廝送上的茶碗,“九爺這說的是什么話萬歲爺對微臣,一向是愛重的。”
允禟眉心微動,面上卻無甚變化,“那是自然,舅舅功高望重,新帝再怎么樣專橫獨斷,都要倚仗著您。可是,您的那些臣屬呢您的親眷呢”
“若外甥沒記錯,小舅母的宗家里就有因貪賄落獄的吧小舅母因這些事兒,可沒少跟您鬧騰。”
隆科多微微皺了皺眉,允禟一笑,繼續(xù)道
“先帝愛重您,可對您的親屬門人,卻是沒留半點情面啊。”
允禟嘴里的小舅母,并不是隆科多的嫡妻。隆科多的嫡妻去世多年,據(jù)說死因不足為外人道。而隆科多自己,一直寵愛那個從他岳丈府里強納來的小妾,李四兒。
李四兒雖只是個妾侍,卻是出了名的驕縱跋扈,因隆科多的寵愛,曾于命婦同出入禁門,在街上更是車前對馬、叱人避道,毫無忌憚。
這次,允禟突然提起李四兒,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隆科多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心下卻已再三權(quán)衡。
“舅舅請放心,”允禟又道,“那當(dāng)排頭兵的事兒,自然不敢勞煩舅舅。咱們只是請舅舅,在關(guān)鍵時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耽誤個一刻鐘的工夫。屆時,無論成敗,誰也說不出舅舅什么。”
允禟的話音落下,屋內(nèi)陷入了沉默。
隆科多一下、兩下地刮著碗中的茶沫,一直低著頭。旁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再開口說些什么。
允禟卻是坐得住的,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廉親王府時,八哥對他說的話
“隆科多已立下從龍之功,想讓他倒向咱們,勢必要兩相其害,兩相得利。”
從這偏僻的宅院出來,隆科多一行借著夜色,上了馬車。
阿依達(dá)瞧著隆科多的臉色,有些不大確定地道,“主子真要答應(yīng)他們嗎”
隆多科沒回答,只是眉頭越皺越深,突然道,“去窮里巷的宅子。”
阿依達(dá)愣了一下,卻也馬上應(yīng)道,“是。”
隆科多在京城有不止一處宅邸,窮里巷的宅子就是侍妾李四兒住的地方。
馬車到了宅子后門,小廝敲開了門,隆科多徑直而入。
堂屋內(nèi),燭火還沒熄,李四兒坐在圓桌旁,捧著一盒子滾圓的南珠,歡喜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你做的好事”
南珠被人猛地掀翻,李四兒嚇得一愣,轉(zhuǎn)頭一看,竟是隆科多。
“大人今兒怎么回來了”
隆科多怒氣極盛,李四兒卻是半點也不怕。
“不過是些珠寶首飾,廉親王讓人送來的,大人何必動氣”
“誰讓你隨便收人東西的誰家的東西都能收得”
“有何收不得”李四兒軟軟地往桌上一靠,“大人今晚不都去跟人見面了嗎這點東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混賬”隆科多踹翻一張椅子,沖李四兒揚起巴掌。
李四兒抬起臉,示意他打,嘴角卻噙著笑。
“大人難不成沒動那番心思我可不信。”
“好,好”
隆科多終沒打下去,反手指著李四兒道,“他們給了你什么好處說來聽聽。”
“自然是天大的好處,對爺來說,更是天大的好處。”
李四兒笑著站起來,拽著隆科多往榻上坐,“都說先帝時,佟佳氏有多風(fēng)光,如今卻只有爺一個,勉強撐著。爺?shù)慕忝茫强墒且粋€皇后,一個貴妃的啊。難不成,過了一朝,咱們的女兒只能嫁給京里那些紈绔嗎”
“葉兒才四歲”隆科多抬頭瞪著李四兒。
“那又怎么樣這事兒若是成了,以廉親王在宗親里的威信,從先帝子嗣里挑個年紀(jì)小的,好把控的。先定好親,等我葉兒長大了,自然就能順理成章地嫁進(jìn)宮去了。”
“你放屁”隆科多憤而罵道,“你以為立個皇帝像描眉選釵那么簡單嗎”
李四兒秀眉一簇,也是分毫不讓道,“簡不簡單的自有廉親王他們?nèi)溃瑺斢植粩偸裁达L(fēng)險再說,若這事兒成了,以爺今天的權(quán)柄,想辦什么不能辦啊您不是一直惦記著宮里那位嗎那位如今可空守著偏殿的屋子,日日看流云落花呢。以現(xiàn)在這位皇上的脾氣,您想管他要人,可能嗎”
隆科多被人噎住了心口,一時便罵不出來了。
李四兒從地上撿起顆南珠,笑嘻嘻地看著,“說起來,也是那位皇上,今天查這個貪腐,明天查那個虧空,把人都得罪光了。左了,犯上作亂的事兒是旁人做,爺就當(dāng)個順?biāo)饲椋膳c不成咱們都沒害處。”
“再說,”李四兒往隆科多身上一坐,摸了摸他下巴上的短須道,“您這些日子,天天收著那些屬下人的求情喊冤,也煩的不行了不是嗎這要是不聞不問的,萬一哪天查到咱們府上了,咱們不也跟著倒霉嗎”
夜深露重,宮外暗潮洶涌,宮內(nèi)卻是詭異的沉寂。
慈寧宮后的小院里,每每到了子時,才會開一道小門。
小英子侯在門口,屋內(nèi)的人早早地吃了安神藥,睡得很沉。
解開身上的斗篷,雍正爺小心地坐到床邊,先看看蘇偉身上的傷,再給他蓋蓋被子。
然后,這一夜,他便靠在床頭,這樣將就過去。
天快亮?xí)r,養(yǎng)心殿的過來叫人,雍正爺再披上斗篷,無聲無息地離去。
小英子本來很擔(dān)心,自己師父一向聰明,白天醒來時會不會問他什么。
結(jié)果,他白懸心了兩天。
蘇偉每天醒過來,只會問問中午、晚上吃什么,剩下的時間都在看著窗外發(fā)呆。
五月初十,延禧宮
一大早上,絮兒從外面回來,遣走其他奴婢,獨自給詩玥梳妝。
“奴婢問過李公公了,蘇公公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可見太醫(yī)是用了心的。”
“那,皇上去過了嗎”詩玥猶豫了一下問道。
絮兒低下身,在詩玥耳邊道,“李公公說,萬歲爺每晚都去,呆到天快亮?xí)r才離開。但是,蘇公公不知是一直睡得很沉,還是裝的不知道。反正,一直沒提過萬歲爺。平日里,就坐在床上發(fā)呆,連話也不愿意說幾句。”
“唉”詩玥垂下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去跟小英子說,我想見見蘇公公,讓他幫著安排安排,越快越好。”
“小主,”絮兒有些為難的樣子,“萬歲爺還是在意蘇公公的,眼下兩人雖然鬧著別扭,可說不準(zhǔn)過一陣就又好了。咱們還是”
“你以為我要去說什么”
詩玥打斷了絮兒的話,隨即有些無奈地一笑,“你去吧,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數(shù)。”
慈寧宮后的小院
七喜兒提著食盒進(jìn)了蘇偉的屋子,“師父,吃飯了。今兒做了雞絲粥,太醫(yī)說您能吃點葷腥了。”
“放那兒吧,涼一涼再吃,”蘇偉趴在堆起來的被子上,望著窗外屋檐下的燕子窩。
“已經(jīng)是涼過的了,再放一會兒該腥了,”七喜兒走到床邊,有些手足無措,他是不敢像李英那樣,硬是拽著人下床吃飯的。
蘇偉又趴了一會兒,只覺背后直愣愣地站著人,委委屈屈的眼神盯得他脖頸發(fā)麻。
“師父,要涼了”
“好,好,我起來吃”
這種特殊的磨人戰(zhàn)術(shù)也算是七喜兒的本事,畢竟頂著那么一張臉,你要是不搭理他,總有種會激起人神共憤的錯覺。
“師父,我扶您。”
蘇偉費力地爬起來,被七喜兒扶著往桌邊走,人看起來還是沒什么精神。
“師父,你是在跟萬歲爺生氣嗎”
蘇偉一愣,轉(zhuǎn)頭看向七喜兒,他是沒想到七喜兒敢問這種問題。
七喜兒微微垂頭,神情很是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