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某處廢棄工廠。
周圍幾棟挨著的廠房里皆是漆黑一片, 只有靠里的一間倉庫里還亮著燈。
燈光從高墻兩邊的窗戶透出去,幽暗非常。
倉庫內(nèi), 桑旗坐在沙發(fā)上,叼著煙, 正看著旁邊幾個人身上披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看起來頗有幾分矜貴的模樣。
煙霧繚繞間, 有手下拿著電話過來。
“七爺, 來電話了。”
桑旗眉頭一挑, 放下煙, 伸手道“給我。”
電話里, 易琪哆哆嗦嗦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害怕,“七爺、七爺,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桑旗勾了勾唇角,安撫她道“琪琪別怕。我讓你找的東西你找到了嗎”
易琪說“我、我沒有, 家里一直都有人, 我沒機會”
她這幾天住在辛月家里, 時刻記著桑旗讓她找的東西, 可辛月沒有上班,天天都在家看著她, 她根本沒機會下手。
好不容易有一次辛月外出采買, 她摸著黑想到她房間里去,可一推門卻對上了一雙鬼魅似的眼睛。
易宣倚在墻邊冷冷看著她,幽幽審視的目光把她嚇得魂不附體。
那雙眼睛實在是太可怕了。
“七爺、七爺,你把我接回去吧, 我不想再待在這兒了”
桑旗冷了聲調(diào)道“琪琪乖,任務(wù)還沒有完成。再多等一些時日,我自然會派人把你接回去。”
“可是、可是”
“好了,不早了。早點睡。”
“七爺、七爺”
桑旗將手機還給了身邊的人。
那人掐斷電話,等著他一根煙抽完,問“就這么讓她一直在辛家耗著”
“急什么,這才多久。”桑旗不緊不慢地?fù)哿藫勐湓诖笠律系臒熁遥馈霸偻弦魂嚒!?
青羽山。
辛月找人把易宣從前住的那間臥室打掃了一番,換了家具和床品,讓易琪暫時住在這間屋子里。
這幾天,辛月閑聊似的問過易琪這幾年都是怎么在生活,易琪避重就輕地答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內(nèi)容,只說自己過得艱難,反正學(xué)是沒有上了,就一直在外面飄著,一時在這家做個服務(wù)生,一時在那家做個收銀員,只要能混口飯吃。
易琪今年才十五歲,可她的身材樣貌已然和成年人沒什么不同了。從前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如今蒙了塵,變得世故而麻木。
辛月聽出她跟自己說的那些話是半真半假,漏洞百出,但她也沒忍心深問。
她到底是易鴻德的親骨肉,從前那么親熱地叫過她“月姐姐”,但現(xiàn)在變成這個樣子。
辛月不知道這個究竟責(zé)任在誰。
雖然江美已經(jīng)過世了,現(xiàn)在再論她曾經(jīng)的對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但辛月還是忍不住想起當(dāng)初,江美決意帶著易琪離開z城,她說她和易琪都還要活下去。
辛月那時深以為然。
那時候易琪還那么小,天真可愛,她確實應(yīng)該好好地,正常地成長。
可如今,她的經(jīng)歷卻幾乎完全復(fù)制了從前的辛月和易宣。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大圈,她還是被江美拖進了這個黑色的漩渦里。
如果真如易宣說的那樣,易琪是被桑旗扔過來的,說明這幾年她一直都被桑旗捏在手里。桑旗逼死了江美,又怎么會善待她的女兒
想想這些,辛月怎么也沒辦法對她冷下心腸。
易琪住在家里的這些天,易宣也在,她似乎是很怕他。
只要他在家的時候,她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出來,辛月有時跟她說話,只要易宣在旁邊,易琪就顯得很緊張,怯懦地垂眼望著腳尖,不敢抬頭。
辛月大概能夠了解她為什么這樣害怕。
她是在易宣身上看見了桑旗的影子。
那天在飯店里碰見易宣和桑旗,辛月只覺得這兩個人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黑暗,壓迫,窒息。
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種人。
如果易宣也走向黑暗的地下,他只怕會成為比從前的桑旗更陰狠百倍的人物。
幸好,他現(xiàn)在待在她的身邊。
年底的幾波冷空氣讓z城徹底陷入了寒潮,北風(fēng)冷冽,刮在人臉上跟刀割一樣疼。
這樣的天氣讓人沒法出門,連著三天,家里的吃食都是易宣讓人從外面送回來的。
這天傍晚的時候,窗外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始飄雨,細(xì)小的雨滴粘在廚房的窗戶外面,辛月做好湯,抬手抹掉了窗子上的霧氣,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在下雨。
小區(qū)里的路燈都已經(jīng)打開了,趁著燈光,辛月看見樓下的空地已經(jīng)被雨水沾濕成了深色,看來已經(jīng)下了好一會兒了。
辛月放下手里的抹布,轉(zhuǎn)身離開廚房。
家里只有她和易琪兩個人。
從這周一開始,易宣就變得很忙,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回家的時候,眼里總是帶著些深沉與冷酷。
辛月猜到大約是出了什么事,可他什么也不說,她便只能將憂心咽在肚子里。
已經(jīng)六點半了,他還沒回家。
辛月給他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可能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她低頭收拾餐桌,準(zhǔn)備喊易琪出來吃飯,回頭卻見她穿戴整齊地站在房間門口。
辛月一愣,“你這是要出去”
易琪點點頭,輕聲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
“嗯。”
辛月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易琪穿著她之前剛給她買的新衣服,亭亭玉立,干干凈凈的。
厚重的圍巾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怯怯望著辛月,那樣子好像回到了她小時候。
辛月皺眉問她“一定要回去嗎”她語調(diào)很輕,淺色的瞳仁里盛著一些細(xì)細(xì)的擔(dān)憂與不舍。
易琪眼神閃爍了兩下,垂下眼去不敢細(xì)看她眼中的神情,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月姐姐,你能送送我嗎”
又是沉默。
屋子里有暖氣,這個溫度其實根本帶不住圍巾。
易琪被捂出了汗,冷汗。
她攥著衣擺的手在發(fā)抖,薄薄的涼意順著她的脊椎一寸寸蔓延到她頭頂,方才電話里桑旗的聲音像是索命的鏈條,纏在她的喉間,她就快要窒息了。
琪琪乖,回來的時候,把你的月姐姐也一起帶過來。
易琪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辛月這一去就是兇多吉少,可她沒有辦法。
桑旗能害死她媽媽,就也能一樣地害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