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浩要出國留學(xué)是突然定下來的事情, 他爸爸生意上出了點小問題,怕影響到他, 一意孤行把他送出國。
到底是讀了大學(xué)之后長大了一些,黎爸這種先斬后奏的舉動只讓他郁悶了兩天, 他便嘻嘻哈哈地答應(yīng)了。
從前一起玩的狐朋狗友聽到這個消息, 各個都拉著他要聚一聚, 年前這段時間他基本上天天都在外面瘋。
跟易宣、秦丞這一趴歡送會被他安排在最后。
本來規(guī)劃好的下午打牌,晚上吃飯, 吃了飯再到黑鉆里狠狠的玩一通宵。但臨時多了幾個人, 秦丞便一車把他們拖到逍云去享受吃喝玩外加洗浴的一條龍服務(wù)。
逍云離市區(qū)遠, 易宣本想回去接辛月,但她說不用, 她從家里開車去, 路上不堵車, 個把小時就到了。
等辛月過來,歡送宴都已經(jīng)開始了。
這幫小孩子似乎并不覺得分別是一件多么傷感的事, 彼此之間互相玩笑, 喝酒劃拳,歡天喜地的,真正是在過年。
辛月好多年沒有過過這樣熱鬧的除夕夜,有些不適應(yīng),但臉上的笑容卻比往常多了一些。
她高興,易宣的心情也跟著變得愉悅。
飯桌上的酒喝的不算多,他們的主場在黑鉆。
今天除夕, 黑鉆沒有休業(yè),場內(nèi)爆滿。
無數(shù)年輕的面孔在這樣萬家團聚的時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選擇了在這里度過他們充斥著酒精和瘋狂的除夕之夜。
辛月已經(jīng)很多年不到這樣的場合來,今天因為黎天浩,她陪著他們一塊兒來了。
羅彪早早給他們準(zhǔn)備好的豪華大包,全透明的玻璃窗能直接看向樓下的舞池。桌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酒精和飲料。
辛月選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易宣脫了外套,和她的放在一起。他貼在耳邊對她說“我要開始喝酒了,你可得看住我。”
他剛才在酒桌上滴酒未沾,但這會兒到了夜店,再不喝酒,怎么都說不過去了。更何況今天還是黎天浩的歡送會。
辛月淡淡說“沒事,只要一會兒你能自己上車就行。”
易宣輕笑,在她臉頰邊親了一口,“好。”
關(guān)于易宣和辛月的關(guān)系,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感覺前一陣這兩人還是姐弟,現(xiàn)在看他們親昵的樣子又像是戀人。
從姐弟變成戀人,這樣放縱刺激的關(guān)系升級,讓每個人看易宣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除夕之夜,完家歡騰,所有人都在為團聚慶賀。而黑鉆的包間里,他們正在為離別狂歡。
辛月許久沒有置身在這樣的場景里,看著易宣和他們游戲,身體跟著音樂自然地搖擺,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六歲之前的時光。
她很少讓自己回想過去,那些荒唐又青春的日子。但今天,她的青春又在易宣身上重現(xiàn)。
辛月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如果易宣只是一個單純的少年,她會盡全力去保護他的青春年少,讓他不受風(fēng)雨,讓他陽光無憂。
但這些他似乎都不需要。
他經(jīng)歷過太多狂風(fēng)暴雨,在他的世界里,太陽不曾升起就已經(jīng)落下。
他和所有人的青春都不一樣,他太過晦暗。
他是同齡人的中心焦點,也能讓成年人對他俯首帖耳,他所展現(xiàn)出的魅力就好像黑夜中的罌粟花,所有人都知道跌入他的深淵便是不可自拔,但他們?nèi)匀磺案昂罄^。
拋開所有家庭因素,黎天浩這次能決定離開z城,離開易宣,某種程度上,辛月是覺得慶幸的。
黎天浩是個本性很好的孩子,他本質(zhì)是單純的,不像秦丞,有一肚子花花腸子。更不像易宣。
這三個人在一起,易宣影響他們,他們再互相影響。秦丞已然對易宣死心塌地,無可救藥。如果黎天浩繼續(xù)跟他們一起,那他遲早也會變成下一個秦丞。
還好,他現(xiàn)在選擇了出國。
辛月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這群孩子沒有理由的瘋狂,對這種為了熱鬧的熱鬧置身事外。
一直群魔亂舞到了凌晨三點,這些人終于扛不住了。
秦丞已經(jīng)倒在沙發(fā)上,和旁邊一個大個子的男生疊在一起,頗為狼狽。
易宣勉強還能站穩(wěn),眼神卻已經(jīng)開始飄散了。
辛月看了眼時間,正想起身提醒他們差不多該散場了,跌跌撞撞想要出去吐的黎天浩卻差點摔在她身上。
他已經(jīng)吐過幾次了,辛月正好坐在門邊的位置,好幾次他開門不穩(wěn),都是她扶他一把。
“天浩,沒事吧還好嗎”
黎天浩崴了腳,扶著墻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辛月起身去扶他,剛問一句,黎天浩就沖她擺了擺手,捂著嘴沖了出去。
辛月皺了皺眉,側(cè)眸看了看房間里一片狼籍的場面,覺得今天這個狂歡夜該散場了。
她徑直出門,再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羅彪和幾個保鏢模樣的人。
在她出門后,易宣喝倒了最后兩個男生,正坐在人堆里,撐著腦袋,面容呆滯。
羅彪對這樣的場景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他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把房間里面癱倒的人一個個抬出去。
這些人大多是他們這里的常客,喝到神智不清也都是常事。誰家能來接的,他都嫻熟地打了電話去通知,不能來接的,全部送到樓上的房間,等他們睡醒了,自己就回去了。
等抬走一些人,辛月終于可以到易宣身邊去。
他雙目赤紅,看上去好像醒著,但辛月叫他,他卻反應(yīng)很慢。
“易宣,還好么我們回家去了,好不好”
聽見辛月的聲音,易宣緩慢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他左眼的視力已經(jīng)幾乎完全喪失了,只是側(cè)眸,他根本就看不見辛月。
“易宣、易宣,聽得到我說話嗎”辛月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她的手還未碰到他的衣角,便突然被他抓住。
易宣僵硬地調(diào)整了一下面朝的方向,辛月的臉在他眼中漸漸清晰。
“月”他陰暗的神色一下軟了下去,他靠在辛月肩上,撒嬌地嘟嘟囔囔。
他滿身酒氣,辛月眉心擰成川字,但聽清他在說什么,她瞬間舒展了眉頭。
“我還能自己上車”
辛月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涼涼的。
她心軟的一塌糊涂。
羅彪說樓上有專門給易宣休息的房間,問她要不要就在這兒將就一晚算了。
辛月想了想,還是說要回家。
她讓易宣靠在沙發(fā)上,起身把車鑰匙遞給羅彪,“你先送他上車,我去找找黎天浩。”
黎天浩剛剛出去吐,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
羅彪派了個人跟著辛月一起去找,兩個人轉(zhuǎn)了一圈,在衛(wèi)生間旁邊的側(cè)門樓梯上發(fā)現(xiàn)了黎天浩。
許是想出去透透氣,側(cè)門被他打開了一條縫,冷風(fēng)呼呼地往里灌。
辛月怕他著涼,讓身后那人趕緊把他扶起來。
“天浩、天浩”辛月叫了兩聲,黎天浩不知回應(yīng),嘴里嘰嘰咕咕地說著夢話。
辛月傾耳去聽了一會兒,他一個字、幾個詞地往外蹦,斷斷續(xù)續(xù)的,破碎不成句子。辛月?lián)u搖頭,把側(cè)門關(guān)好,示意那人趕緊把他送上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安置妥當(dāng)了,辛月下樓拿車。
車?yán)镆呀?jīng)開了暖氣,易宣躺在后座,雙目緊閉。
羅彪問她要不要找個人送送他們,看易宣的樣子,一會兒怕是不知道自己上樓。
辛月想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店里面還多的是顧客,羅彪走不開,他另外找個人幫辛月開車。
上車前,辛月對羅彪說“彪哥,新年快樂。”
羅彪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滯,他揚了揚下巴,道“行,你也快樂。快上車吧,外面挺冷。”
辛月點頭,上了車。
和那人合力把易宣送上了床,已經(jīng)是早上五點多了。
送走了來幫忙的人,辛月轉(zhuǎn)頭進衛(wèi)生間打水給易宣洗漱,再輪到自己。
等她也躺下來,已經(jīng)七點了。
天光大亮。
她疲憊地起身拉上窗簾,再縮進被窩,眼皮自動就合上了。
幸好現(xiàn)在城市里禁止放鞭炮,這大年初一的早上才這么安靜。
辛月慶幸地想著。
翻了個身,正要陷入睡眠。
黎天浩的聲音卻突然在腦海里響了起來,剛才聽著模模糊糊的字詞,這會兒安靜下來后倒是自己組成了句子。
你們要好好的,別吵架
她肯定不喜歡你跟蹤她
這些話也許是黎天浩要對誰說的吧。
辛月很疲倦,腦子里好像裝滿了漿糊,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思維像陷進了沼澤地,沒能掙扎兩下,就被睡意徹底吞沒。
大年初一,辛月家里彌漫著寂靜的睡意。
黎天浩初四的飛機去澳洲,本來說好三個人都去送他,但到了機場后易宣卻突然變卦,一個人留在車內(nèi)。
拗不過他,辛月只好和秦丞兩個人進去。
見到背著行囊的黎天浩,秦丞才真的意識到即將直面離別的時刻。
他和黎天浩緊緊擁抱,“你在那邊要是見到漂亮妞,馬上給我打電話,老子立馬飛過去。”
“滾你個垃圾”黎天浩推開他,笑罵。
秦丞咧嘴“老子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在那邊孤獨。”
男孩子可能都是這樣,不知道怎么用言語表達情感。
相比起秦丞,辛月的叮囑要溫柔得多。
“一個人在外邊,要注意身體,有什么事情隨時給家里打電話,給我們打電話。”辛月伸手扶了扶黎天浩歪掉的書包,溫柔地告訴他“相信你以后會有更陽光精彩的人生。”
因為這一句話,黎天浩到底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月姐”
辛月拍了拍他的手臂,柔聲說“好好加油。”
她和秦丞把黎天浩送到安檢口,黎天浩還在向后張望。
“宣哥他”
易宣也來了,但他沒和他們一起進來。
望著黎天浩失落的神情,辛月不知該如何解釋,易宣只是不想面對離別,不是不來送他。
“沒事,我知道宣哥來了,他只是沒進來。”黎天浩收起了失落,笑著對辛月說“月姐,麻煩你幫我謝謝宣哥,謝謝他那時候幫了我一把。我爸說,我能交上這樣一個朋友,是我的榮幸。”
辛月表情有些愣,她不知道黎天浩說的那時候是什么時候。
秦丞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好好輔佐宣哥登上帝位的。”
他說的有些夸張,但黎天浩卻認真地點點頭,然后又轉(zhuǎn)向辛月說“月姐,其實宣哥很在意你,只是有的時候用錯了方式。不管怎么樣,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別吵架,我還要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你已經(jīng)說過了”辛月微笑著應(yīng),話音還未落下,笑容卻忽然僵在了嘴角。
黎天浩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啊,我說過了嗎可能是喝多那天念叨了的吧”
這時機場在廣播馬上就要停止安檢了。
“哎喲別磨蹭了,馬上停止安檢了”秦丞聽見廣播,把登機箱往黎天浩手里一塞,推著他就往前跑,“快走快走”
“啊,那我走了月姐再見”
辛月強撐著自己恍惚的思緒對他說了再見。
望著黎天浩消失在安檢口的背影,辛月滿腦子都是那天他醉酒后說的話。
如果那些話原本就是要對她說的,那他說的跟蹤,到底是怎么回事
過了年,他們這群小孩就要19歲了。
秦丞父親有意開始給他之后繼承家業(yè)鋪路,過年這幾天,他帶著秦丞到處跑,從公司股東,到各個合作伙伴,各個都去混了個臉熟。
秦丞自己說他爸就像是個耍猴的,而他就是被耍的那個猴。
從初四送完黎天浩開始,他就躲在辛月家里不肯回去。
家里只有兩間房,易宣不肯和他分享房間,他也不愿意睡沙發(fā),便攛掇著辛月搬去雅川的房子住兩天。
辛月神思恍惚,沒多想什么就答應(yīng)了。
她一直在想黎天浩。
他人雖然走了,但他在辛月心里埋了一顆。
辛月不敢深想,卻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新年很快就過完了,回家過年的大部隊重回z城,年后的聚會風(fēng)潮開始刮起,酒吧街又恢復(fù)了熱鬧。
羅彪這段時間不在城里,秦丞又外借給了辛月做場外援助,易宣便每天和辛月一起出門,一個去黑鉆,一個去daa,過了一點,兩人再一起回家。
十點到一點這段時間,是他們一天中唯一不在一起的時間。
這天,樂文來給辛月送資料,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辛月嚇了一跳,不留神打翻了手邊的咖啡,白瓷的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樂文反應(yīng)很快,他把文件放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出去拿了清潔工具過來。
“月姐,我來清吧。”
他讓辛月站到一邊,自己打掃。
“抱歉,麻煩你了。”辛月按著眉心,隱隱的頭痛讓她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我太不小心了。”
“沒事、沒事。”樂文彎腰去撿碎瓷片,不經(jīng)意地說“不過月姐,你最近可能是真的有點累了吧,我看你這幾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辛月怔了怔,“可能是沒有休息好吧。”
不一會兒,樂文收拾好了碎瓷片,拖了地,才讓辛月過去坐著。
他把垃圾放在門邊,準(zhǔn)備一會兒走的時候帶走,卻突然又有人推門進來。
是秦丞。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精瘦男子。
秦丞拿著煙,他不敢把煙味兒帶進辦公室里,便停在門外邊,只把那個男的推進來了。
“他說他是凱哥的表弟,我就給帶上來了。”
“表弟”
邵凱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媽媽,也沒有任何表親,他爸爸的親戚也早就跟他們斷絕了關(guān)系。
很輕易地識破了表弟這個身份是假的,辛月正欲拆穿,但那人卻突然出聲。
男聲唯唯諾諾的,帶著點忐忑的意思“辛月姐,我表哥很久沒跟我聯(lián)系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她眉頭一皺。
他知道她的名字。
辛月讓秦丞和樂文都先下去,她和“表弟”單獨留在了辦公室。
辛月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這張桌子下方有一個報警器,如果有任何危險,她只要按下報警器,樓下就會有人沖上來。
但她想多了。
“表弟”對她的警惕并不在意,反而開門見山地對她說“我叫何山,是凱哥的探子。凱哥出事了是不是”
何山這時說話的聲音冷冽低沉,完全沒有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忐忑和弱小。
面對著好像換了一個人的何山,辛月皺眉,這時候才認真的打量起他的眼睛。
何山眼神鋒利,面容冷峻,不像在說謊。
辛月問“你怎么知道”
“凱哥出事前跟我打了電話,說如果他出事,讓我把一些東西交給你。”何山說著從羽絨服的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u盤放在她面前。
辛月冷聲問“這里面是什么”
“是桑旗在y市和z城的動向,還有一些關(guān)于你的。”何山面不改色地說著,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相當(dāng)冷酷。
辛月心頭一跳,“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給我”
何山頓了一下,解釋道“凱哥說過,如果他出事,讓我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年前你身邊跟著的人撤走了,但那個人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那個人,指的大約是易宣。
“這兩天我一直在酒吧門口徘徊,確認只有你一個人在辦公室,我才敢露面。”何山說完停了一下,然后問辛月“凱哥他還活著嗎”
這個問句太重,重到拖著辛月的心狠狠往下一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