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城臨海, 夏季白日炎熱,到了夜晚有風吹拂, 悶熱感沒有那么強烈。
邵凱的車上沒開空調(diào),辛月開著窗, 夜風灌進來, 比空調(diào)舒服。
從家里出來她就沒怎么說話, 邵凱開著車,不時側(cè)目看她。
等紅綠燈的時候車停了, 風也停了。
這時邵凱出聲問“我是不是不應該上樓去找你”
“嗯”他突然出聲, 辛月剛才在想別的, 沒聽清他說什么,“你說什么”
邵凱轉(zhuǎn)過頭, 聲音溫柔, 充滿歉意“讓你為難了。”
辛月淡笑“我不為難, 沒事。”
邵凱凝著她,目光很深, 猶豫良久, 他還是說“小月,我知道你護著易宣,但如果他傷害到了你,你一定要說出來。”
辛月點頭“我知道。”
她回答的太快,邵凱心里清楚,她并不是真正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路口早已變成綠燈,后邊排隊的車不斷按喇叭催促。
邵凱看了眼辛月的側(cè)臉, 不再多說什么。
黑色的奔馳提速很快,風又飄進來,吹散兩人間微妙的尷尬。
夜景不斷倒退,辛月坐在副駕駛,沒有感覺到一絲顛簸。
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邵凱開車好像從來都是這樣,雖然車速快,但很穩(wěn),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邵凱不像易宣,從他們認識開始,他總是穩(wěn)重內(nèi)斂的。即便是早些年跟著劉勢光一起在外邊喊打喊殺的時候,辛月也沒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過和別人一樣的匪氣。
邵凱比她大七歲,他十七歲被提拔到辛達身邊,今年是她認識他的第十二年,他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
十二年,時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沉淀。比起初見,邵凱已經(jīng)斂起了身上的鋒芒,他的理智和冷靜已經(jīng)到了一個出神入化的階段了。
辛月佩服他,信任他,對她來說,邵凱就是她的哥哥。
所以他關(guān)心她,她明白。
只是有些事,即便是邵凱也不見得能全部明了。
逍云會所。
邵凱下車幫辛月開車門,有人幫他停車,他便直接和辛月一道往會所里去。
“待會”他低頭正要叮囑她一些細節(jié),辛月卻突然挽住他的胳膊。
“你談戀愛了嗎”她問。
辛月手臂纖細,白嫩的皮膚陷在他黑色的襯衣里,黑白兩色強烈的視覺對比讓邵凱有些失神。
“怎么忽然想起問這個”
“我剛在車上想,我好像從來沒見你身邊有女朋友。”辛月說著,忽而掩住嘴,偏頭與他靠近一些,悄聲問“你不會是彎的吧”
邵凱下意識地要反駁,垂眼卻見辛月的臉貼在他臂彎邊,水潤的眼眸眨呀眨,帶著幾分俏皮。
他突然想到了她高中的時候,那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他送她上學,聽她說學校里不開心的事,她總說他的肩膀很好靠。
邵凱發(fā)愣沒接話,辛月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承認。
她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就算你真是彎的也沒事,現(xiàn)在社會包容度很高,改天帶我見見嫂子,等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我送你一份大禮。”
結(jié)婚。
“我沒想過結(jié)婚。”
“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的人,她不想跟我結(jié)婚。”
辛月一怔,她停了下來。
邵凱也停下腳步,他回身替辛月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笑的波瀾不驚“好了,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私人問題我們下次再談。”
“邵凱”
“小月。”邵凱將她的手推開,錯后一步站在她身側(cè),對她微笑道“一會兒不用緊張,光哥也在,我們都會幫你。”
辛月望著他,半晌才鄭重地點了頭“好。”
這逍云會所是秦丞的爸爸開的,是z城的頂級會所。里面極盡富貴奢華,商務娛樂休閑,無一不能滿足,尤其是會所后邊偌大的高爾夫球場,更是附近省市名流高層的最愛。
這里施行會員制,入會費用是天文數(shù)字。
把見面地點定在這里,詹志達想表達什么,辛月懂。
她遲到了。
辛月到的時候詹志達正和幾個陪酒女在里面搓麻,劉勢光和另一個光頭大肚的男人坐在沙發(fā)上玩牌,茶幾上杯盤狼藉。
辛月推門進來,劉勢光瞧見進門的是誰,立刻把牌一扔站到她身邊,“大小姐。”
他這一喊,這一屋子人的注意力就都跟過來了。
剛才跟他打牌的光頭離辛月最近,他對辛月?lián)]了揮手,態(tài)度還算友好“嗨”
辛月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另一邊詹志達的牌局正進行到關(guān)鍵時候,見辛月進屋他也沒有起身,沖辛月?lián)P揚下巴讓她在一邊稍坐,“誒,月月來啦丫頭你先坐,等叔叔把這圈玩完了就來。”
“嘖”劉勢光不滿他的態(tài)度,挽著袖子就要上去,被邵凱攔住。
“光哥,你陪大小姐在這,我去給她弄點喝的。”
邵凱的眼色劉勢光看明白了,他點頭“行,你去。我在這。”
辛月和邵凱對視一眼,邵凱對她點點頭,退了出去。
劉勢光讓辛月單獨坐在沙發(fā)椅上,他站旁邊,恭敬又警惕。
那光頭這時從沙發(fā)另一頭挪過來,對辛月伸出手“嗨,我叫元康,你叫我光頭就行。”
元康手胖,手指還短,猛一拿出來有點滑稽。
“我叫辛月。”辛月看了眼他的手,微微一笑,禮貌又疏離。
元康落空的手被劉勢光拍開。劉勢光坐過去將他擠到一邊,完美擋住了他看向辛月的視線,“警告你別煩我家大小姐,邊上玩你的牌去。”
“我一個人玩?zhèn)€屁”這個元康看起來脾氣還可以,劉勢光擠他他也不介意,甚至還勾上他的肩膀,“來來來,讓你家小姐自己坐著,你陪我玩”
劉勢光斜他一眼“滾。”
“兇得很。”元康撇撇嘴,坐到一邊。
過了一刻鐘,詹志達的牌局還沒結(jié)束。
邵凱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杯果汁。
“大小姐。”他將果汁遞給辛月。
辛月接過,抬眼見他對她點了點頭,她低頭喝水。
元康這時接了個電話,通話時間大概只有幾秒。接著他便掛了電話,起身對詹志達道“詹董,對不住了。兄弟還有事兒,就先走了。”
詹志達一聽元康要走,已經(jīng)聽胡的牌也不管了,慌忙起身追過來。
“誒,元兄弟、元兄弟,你怎么這就走了咱們事兒還沒開始談呢,夏總呢夏總都沒來,你這走哪兒去啊”
元康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他跟詹志達交情不深,也沒必要拐彎抹角,干脆直接道“夏總來不了,我也得走,咱們下次有緣再見。啊,不用多留。再見再見。”
“不是,元兄弟”
元康一句話把詹志達的話堵得死死的,轉(zhuǎn)臉倒是對劉勢光揮了揮手“光哥,下次我來找你打牌啊。”
他出門的路線要經(jīng)過辛月,便也對她揮揮手“拜拜大小姐。”
辛月微笑“再見。”
元康走了,劉勢光咳嗽一聲,牌桌那邊坐著的三個美女陪玩也識趣地從側(cè)門離開了。
包間里只剩四個人。
自從上次在酒吧被易宣威脅過之后,詹志達這段時間想方設法地想把易宣做掉,他表面上從承建離了職,但他同時也帶走了三個股東和幾個大客戶。
承建好不容易恢復元氣,這下又因為詹志達而即將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問題。
不僅如此,詹志達明知易宣只有羅彪一個后盾,他便找了個理由把羅彪弄進了局子。
羅彪雖然人在里面,但外面也不是沒安排。他想到那次劉勢光出面幫了易宣,便托人去找了劉勢光幫忙,劉勢光又將此事告訴了辛月。
當年易鴻德和辛達兩人做的就是娛樂產(chǎn)業(yè),易鴻德的重心在店面,辛達則有自己的設備工廠,他不僅投資店面,還買賣設備,大到各種舞臺設備、ktv音響系統(tǒng),小到酒桌上的骰盅和色子,他什么都做,生意遍布全國。
那時辛達出事,劉勢光的隱退是因為易鴻德安排他到幕后保住了一些小廠和產(chǎn)業(yè)。劉勢光對辛月說,易鴻德是他和辛達的恩人。所以當詹志達找到他讓他出面替自己站臺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不過邵凱聯(lián)系上他之后,他們的關(guān)系就變了。
劉勢光倒了一杯酒給詹志達“詹董,還打牌嗎不如我們陪你打兩圈”
詹志達橫他一眼,到沙發(fā)另一端坐下。看著好整以暇的辛月,和她身邊的兩條狗,詹志達重重地哼了一聲。
“沒想到,你年輕輕輕,做事這么周全。b市的那位,是你想辦法調(diào)走的吧”
辛月放下手里的果汁,微笑“詹伯伯多慮了。如您所說,我還年輕,沒那么大能力。那位來或不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沒能力左右。”
“放屁”詹志達一吼。
他突然發(fā)狠,劉勢光卻比他更狠。他砸了一個水晶杯,瞪著眼睛對詹志達道“你他媽放聲屁給老子聽聽”
劉勢光是什么樣的人,以前都做些什么樣的事,這里沒人比詹志達更了解。他的眼睛一瞪,詹志達的氣勢立刻弱下去兩分。
他冷哼一聲,矛頭重新指向辛月“我告訴你辛月,別以為有他們兩個幫著你,你就可以在這里耀武揚威。你別忘了,當年你父親出事,我也是出過力幫過忙的,你是他的女兒,現(xiàn)在竟然聯(lián)合外人來對付我,你不覺得你有點忘恩負義嗎”
“我沒忘。”詹志達這時候提起她父親,辛月斂去了笑意,寡淡的眉眼泛出些冷意,“誰對出過力,誰幫過忙,我一刻都不敢忘,所以今天我才會來幫易宣要回完整的承建。他是易叔叔的兒子,我不可能眼見承建在他面前凋零。”
“你以為是誰”詹志達笑了,“月月啊,說到這我就不得不問一下你了,你有什么資格坐在這里難不成你以為養(yǎng)了那個野種幾年,你就是易家人了呵,還幫他要回承建我沒把那個野種趕出承建都算是我對他仁慈了。你以為易家承認易宣那個野種嗎”
詹志達言語間對易宣的鄙夷和對辛月的嘲諷完全不加掩飾,劉勢光已經(jīng)捏緊了拳頭,只要他再多說一句,他就會沖上去揍得他鼻血橫流。
但辛月卻面不改色。她微微偏過臉,邵凱會意上前,將兩張薄紙放在詹志達面前。
“詹董,請您過目。”
詹志達看到面上那張紙標題上的“委托書”三個字,冷哼一聲“這是什么意思”
“這里一份是親子鑒定,一份是委托書。親子鑒定表明了易宣和易叔叔的親子關(guān)系,不管易家是否承認易宣,法律一定會認。另外的委托書則是易建章老先生簽下的。易建章,這個名字您應該不陌生。他是易叔叔的父親,易宣的爺爺,也是承建集團的法人和除了易叔叔之外最大的股東。”辛月露出淡然的微笑,語氣不疾不徐“易爺爺委托我全權(quán)代理行使他在承建集團擁有的一切權(quán)利。”
“他沒死”詹志達震驚地瞪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地望著辛月,瞳孔倏地縮緊“他在你手里”
“托您的福,易爺爺目前身體狀況還算良好。”辛月微微頷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肩膀的弧度也更加放松。
她平淡地望著詹志達“現(xiàn)在,我有資格跟您談談承建了嗎”
辛月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轉(zhuǎn)鐘了,邵凱的車子只送她到樓下。
下車前,邵凱問她“真沒帶鑰匙,如果易宣睡了怎么辦干脆我”在這等你,如果不能進門就下樓來找我。
辛月笑答“沒事,他會等我。”
她自然篤定的語氣讓邵凱說不出后面的話。他失神片刻,等他回過神,辛月已經(jīng)下了車。
她站在臺階上對他揮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邵凱點頭。
他發(fā)動車子,辛月還站在臺階上。快要開出小區(qū)的時候,邵凱對后視鏡里的她揮揮手。
辛月看不見,邵凱在鏡子里的笑容有多苦。
電梯里,辛月斟酌著是先給易宣發(fā)微信還是直接敲門,這都半夜了,敲門什么的好像有點吵。
“叮”
電梯到了。
辛月捏著手機走出來,電梯門還沒合上,左手邊忽然傳來“咵嗒”一聲細響。
那是她家。
視線從手機上離開,她抬眼一看,愣住了。
“易宣”
家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易宣站在門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陰陰的神色在看見辛月之后亮了不少。
聽她叫他的名字,他將門推得更開一些,命令的語氣聽起來十分不悅“還愣著,還不快點進來。”
“哦、哦。”
辛月走進來,易宣向后退了一些,方便她換鞋。
“你是給我開門嗎可我給你的消息還沒發(fā)出去。”辛月?lián)Q好拖鞋,回身關(guān)上門,對他揚了揚手機。
易宣看著輸入框里的“幫我開門”幾個字,抿著唇不作聲。
他這樣不高興,辛月忽然想到什么,詫異問“你一直等在這里”
易宣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拽著她的手腕往客廳走。
“你八點四十出去,說很快就回。你看現(xiàn)在幾點了”他拉她到掛著電子時鐘的墻下,指著上面的“00:35”說“你出去了四個小時。”
他現(xiàn)在聲音有點大,語氣也是很明顯的指責。
但辛月生不起氣來。
“你是不是一直守在門口等我”
“我沒有。”
“那怎么開門這么及時”
“碰巧。”
“碰巧啊。”辛月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失落,“我還以為你一直在門口聽著電梯聲呢,原來不是啊。”
“你很失望”
“沒有。”辛月垂著眼睛,眉眼的弧度是向下的,分明是失望的樣子。
“我在等你。”
“我知道。”辛月點點頭,“辛苦了。”
“我說,我在門口等你,從十點開始。我一共開了七次門。只要聽見電梯響,我就會開門看看是不是你回來了。”易宣低聲說“四個小時,真的很久。”
辛月猛地一怔。
“我知道我今天不應該跟你發(fā)脾氣,但我只是不喜歡邵凱跟你走得很近,我怕他會把你搶走。”他傾身將她抱住。
“下次,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帶去。”易宣聲音很低,語氣里的祈求讓辛月不自覺地啞了喉嚨。
“易宣”
他們兩個都是冷血動物,身上常年都處于低溫狀態(tài),但兩個人的肌膚貼在一起的時候卻異常舒服。
微微的暖和淡淡的涼,這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溫度,是別人都不能理解的溫柔。
辛月被他抱著,一直到客廳里的溫度降得過低,她打了個寒顫,終于醒了。
她推開易宣,低著頭和他擦身而過“我去洗澡了。”
看著她逃進房間,易宣唇角微揚。
似乎從他高考之后,辛月就不再那么抗拒他的觸碰。雖然還不能像之前那樣和她有更近一步的親密,但他的擁抱總是能得逞。
這表明她終于開始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
只要再多一點時間,多一點耐心,她一定,一定會心甘情愿地屬于自己。
有了這個認知,易宣覺得,今天晚上過得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辛月清了衣服去洗澡,剛走到浴室門口,還沒推門,她腳步一頓。
低頭看著浴室門口漏了一地的水,辛月板起臉喊“易宣。”
易宣從廚房里過來,他自覺地拿著橡膠手套和扳手,低聲道“漏水了,我修不好,你又那么久不回來。”
“你沒給物業(yè)打電話”
“打了,他們說晚上沒人修。”
“”
易宣實在太懂辛月的軟肋在哪里了,他一裝可憐,辛月就對他生不起氣了。
現(xiàn)在就是
他委委屈屈、可憐兮兮地舉著手套,像是在負荊請罪。
辛月把他的姿態(tài)看在眼里,除了嘆氣,就只能嘆氣。
浴室里。
易宣在旁邊打著手電幫她照亮,辛月戴著手套檢查了一下。
還好只是洗手池接下水道的管子松了,水龍頭一直沒關(guān),浴室的地漏又有點堵,下水太慢,所以水才積起來了。
她關(guān)了水,蹲在地上把水管緊了緊,再去清了一下地漏里的雜物。
雖然是浴室,但地漏堵塞之后泛起來的味道還是有些難聞,辛月卻連一下眉頭都沒皺過。
易宣跟在她身后,她挪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二十分鐘后,浴室里的水慢慢下去,辛月打開水龍頭試了試,水管不漏了。她洗了手,轉(zhuǎn)身把拖把塞進易宣手里,“拖地。”
易宣垂眼,妄圖萌混過關(guān)“我不會。”
“別來這招。”辛月抬手擋住他的臉,“我得讓你付出點代價。”
“為什么”易宣不平。
“你心里清楚。”
辛月不與他多說,拿了換洗的睡衣就進了浴室,鎖門前她表示“我出來之前拖干凈,拖不干凈明天不許吃飯。”
“你想餓死我”易宣抗議。
回應他的是“嘩啦啦”的水聲。
浴室里,辛月打開淋浴,門外沒了聲響。
她脫去衣物,霧氣逐漸彌漫。
她抬手抹去鏡子上的水霧,啞然失笑。
開著不關(guān)的水龍頭,還有明顯是被人為弄松的水管
大概是想懲罰她晚回家吧,會故意讓家里淹水的,可能也只有他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