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子看著他爹的魂魄消失,眼睛眨也不眨,直到最后一絲氣息消失,他才嚎啕大哭。
因為這段插曲,蕭林下他們在龍邵村多留了幾天,還給浩子他爹做了一場法事,再把他火化后,才帶著捧著骨灰的浩子,一起離開了龍邵村。李靈蝶是跟著眾人一起走的,她多休息了幾天,勉強能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浩子情況不同,他唯一的牽掛是他爹,現(xiàn)在他爹不在了,他就想跟著蕭林下一起走,去道觀里面當個門童也是好的。他第一次跟著眾人踏上回J市的路,一路上火車、大巴還有飛機,看得他不亦樂乎,驚嘆連連。
飛機平安回到J市。
一落地,萬溫淳就一臉嚴肅的拉著蕭林下,他把手機遞給蕭林下。
"J市多人爆發(fā)傳染病,患者口舌歪斜,或瘋癲狀,或癡傻……"
蕭林下看到最后,眉頭緊皺。
浩子好奇看了一眼,咂舌,"這是中邪了吧?"
陰煞之氣入體,俗稱中邪。
蕭林下沒回話,這個癥狀是中邪,但這么大規(guī)模的中邪……她很快就想起了之前陸梁婷等人忽悠人服用的紫河車,當時她就聯(lián)系了郭展他們,讓他們做好準備,沒想到還是爆發(fā)了恐慌。
她想著先給他們打個電話,才開機,就有電話進來。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宋景初打過來的。
"林下,你回來了?你看到新聞了嗎?路上一定要小心點,我和師父已經(jīng)被打發(fā)出去給人驅邪了,最近幾天玄門的人都忙的不可開交,你回來了就先回道觀休息休息,別太累了。"
宋景初那頭還有傳來很多人說話的聲音,還有哭喊聲,顯然是還在忙著驅邪。
蕭林下眨眨眼,宋景初體質特殊,他沒法施展玄術,頂多是用一些鎮(zhèn)魂符驅邪符之類,成效還比一般人要差,連他都被抓取做壯丁,顯然事情嚴重到了一定的程度。
掛了電話,蕭林下怕其他人在路上有危險,索性分別把人送回家,連李靈蝶也不例外,等送了人回去,她才帶著浩子回到道觀。
往常香火旺盛的道觀,這幾天更是人頭攢動,來往的人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
"姐姐,你的道觀好多人!"
浩子由衷的感嘆。
蕭林下:"……"
她本來想著回來以后還有徒子徒孫來接待一下自己,看這程度,她一進門估計就會被抓壯丁。
蕭林下正想說帶著浩子去翻墻進內院,門口維持秩序的李核眼前一亮,頓時向她沖了過來,"師叔!師叔!您可算回來了!"
李核激動的想流淚,他跟他爹請了好多來道觀掛牌的道士來,只可惜他們都被派出去了,能請過來的都是一些小輩,就算是這樣,他們也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這幾天蕭林下畫的驅邪符已經(jīng)一售而空,他們愁的不行,沒想到蕭林下真的趕在節(jié)骨眼上回來了!
蕭林下:"……"
"師叔!呀,這是您帶回來的孩子嗎?都這么大了,正好當個小門童!"李核開玩笑說道,還想繼續(xù)說,結果浩子一臉開心地打斷了他。
"這位大哥哥,你眼光真好!我就是來當門童的,你是在迎賓嗎!我來就好!"
說著,浩子開心的跑過去準備站在門口。
蕭林下:"……"
她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迎賓也要換身衣服,我先帶他過去,有什么事情等會兒再說。"
蕭林下帶著浩子翻墻進了內院,心里默念著讓祖師爺息怒,她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人太多了!
當時制作道袍的時候,蕭林下特意讓人多備了很多,從孩童到大人碼數(shù)都很齊全,她挑了一身灰白色的道袍,長袖上還繡著兩只飛鶴,加上一頂黑色鑲邊的小帽子,浩子穿上后活脫脫一個小道士。
十分像樣!
浩子只來得及在鏡子看一眼自己,就被等在門口的李核抓去做了壯丁,他離開前還告訴蕭林下,讓她努力畫驅邪符,這個靈符是賣的最火爆的了!
蕭林下:"……"
她才回來,沒顧得上休息,也知道情況,只能認命地拿出畫符工具,幾乎是以斷手的速度,一分鐘兩張,很快畫出了厚厚一疊的驅邪符,然而這一疊靈符,李核很快就搬走了,沒過一小時,他又巴巴的在她門口等著。
重復了幾次后,蕭林下覺得自己手都要斷了!
再一次開門看到李核,對方搬走她畫的所有靈符,還對她表示鼓勵后,蕭林下認命的拿起筆,非常時期,就要非常的辛苦一點。
這一畫,就是持續(xù)好幾天。
蕭林下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其余時間都在畫符,只是來求符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她忙的連接宋景初電話的時間都沒有,甚至困得閉著眼睛還在畫符。
"呼呼呼……"
門外傳來輕風的聲音。
蕭林下陡然驚醒,握著符筆的手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放下了符筆。
第二天一早,她宣布興陽觀今天閉觀,又把李仁等人全都打發(fā)出去幫忙驅邪,一人分了幾百張驅邪符,夠他們趕來趕去的了。她還提早發(fā)了消息,告訴其他人今天她休息,一律不準過來打擾,包括宋景初在內,不過這消息,李仁等人不知道,他們只以為蕭林下也要出門幫人驅邪。
整個道觀變得十分安靜。
蕭林下站在大殿前,對著祖師爺像,一動不動。
風聲是周圍唯一的聲音,就連蟲鳴聲都已經(jīng)聽不見了,過了一會兒,連風聲都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停止。
蕭林下慢慢的轉身。
她身后站著一個道士,面若冠玉,眉眼間聚集了世間的風姿,舉手投足自成一段風流,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眼中倒影出蕭林下的身影,見她轉過身,臉上還是一貫的平靜,他笑道,"看來你早就知道了。"
蕭林下點點頭。
"是祖師爺給你托夢?"道士又問。
蕭林下依舊點頭。
"果然。"道士笑著搖搖頭,"你是多年來,祖師爺唯一厚愛的弟子。"
道士的眉目完全看不出他小時候的軟綿模樣,他雖然是在笑,眼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蕭林下聽出他的意思,昨天晚上祖師爺給她托夢,夢里是連片的尸體,李仁一家,還有后來趕來的靜清道人,她的朋友,她戰(zhàn)到最后,也倒在了血泊中。
夢里那猩紅的血浸透了興陽觀,刺的她眼珠子疼。
所以她才會一早就宣布閉館,免得其他人受到傷害。
"姐姐,我一直很好奇,祖師爺為什么獨獨對你這么厚愛。"道士緩緩開口,他的嗓音如潺潺流水,十分悅耳,他還在繼續(xù)笑。
蕭林下無端地生出一種危機感,她警覺的后退一步,原本她站的地方無聲的出現(xiàn)了一個深坑,陰煞之氣肆虐。
她瞳孔驟然緊縮,這么密集的陰煞之氣,不直接接觸,她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力量,絕對不是她倉促之下能夠抵擋住的,如果剛才沒有躲開,恐怕一個照面,她就會受到重傷。
再看小道士還是一臉笑意,他那種怡然自得的風流姿態(tài)卻成了最不可捉摸也最無法預料的模樣。
"你看,你根本沒法招架住我的玄術。"他還在笑,眼中卻染上了瘋狂的神色,他看著祖師爺最厚愛的弟子在他的攻擊下狼狽躲閃,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一種強烈的嫉恨的情緒在心里滋生。
蕭林下左手的靈力劍已經(jīng)被打散,手臂因為反震力而發(fā)麻。
她喘了口氣,抓住間隙反擊,"你在嫉妒?"
"嫉妒?"小道士臉上嘲諷的情緒更勝。
他是不服,他從小守著祖師爺長大,可后者從來不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弟子,甚至連香火都不受,哪怕他在玄學一脈上的天賦再怎么強大,在民間的聲望再怎么高漲,祖師爺也就不接受他的跪拜。
他十幾年如一日的供奉祖師爺,替他塑的金身會皸裂,上的香火會斷裂,無論他多么努力,祖師爺都不會看他一眼。
相反,祖師爺對蕭林下可謂是獨一份寵愛,她也是年幼進入興陽觀,只念了興陽觀的觀規(guī),就拜入祖師爺門下,她可以調皮搗蛋,不恪守門規(guī),哪怕出格一些,也沒有人會訓斥她,只因為她是祖師爺庇護下的弟子,是唯一得到承認的弟子,也是默認的下一任興陽觀的觀主。
他不在乎誰是觀主,這種身外之物他根本不看中。
可是憑什么?
同樣是年幼入觀,擁有過人的天賦,他的真心卻被視如草芥,蕭林下卻被祖師爺厚愛?
他不服,越是憤懣不平,他下手也就也越快。
蕭林下臉色未變,仍然堅持防守,她在找機會。
可惜對方進退有度,根本沒有給她機會,哪怕缺了腿骨和頭骨,他憑借全城的陰煞之氣,依舊不是蕭林下可以抗衡的。
"也不過如此。"小道士嗤笑,往前送出一劍。
這一劍,就要刺穿蕭林下的身體。
蕭林下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直挺挺的迎了上去!
"砰!"
靈力劍碰撞之下,蕭林下并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一道劍氣適時的震歪了道士的劍,她的肩膀差點被貫穿。
"林下!"
宋景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超蕭林下沖過去,一把抱住她,避免她受傷摔倒在地上。
蕭林下吐出一口血,這是她在這里第一次受這么重的傷,以前僅僅是靈力過度消耗,她大半個人都靠在宋景初懷里面,如果沒有他,估計這會兒都沒法站穩(wěn)。
她甚至沒有問,宋景初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小道士沒有急著攻擊,"倒是不用我去找你了。"
蕭林下看著他,借著宋景初的手搖搖晃晃的站穩(wěn),堅持要擋在宋景初前面,她冷笑,"你不是想知道為什么祖師爺不接受你嗎?"
小道士挑眉,"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
蕭林下抹了一把嘴邊的血,"我告訴過你,只要一心向道,祖師爺肯定會承認你,他老人家護短,見不得弟子被欺負,無論是陰差還是地仙都得給他老人家面子,你是守著興陽觀,卻認為只要替人達成愿望,他們就會供給香火,把興陽觀發(fā)展壯大,你的靈符是靈驗,別人求子得子,求財?shù)呢敚蠊γ霉γ?amp;amp;quot;
"你一定覺得祖師爺會支持你。"
小道士沒有說話,卻站在原地等蕭林下繼續(xù)說。
"來跟你求子的是那戶人家的婆婆,前頭溺死了五六個女嬰,怨氣纏身,是個沒有子孫的命,你硬生生讓他們家生出了兒子,卻是怨靈投生,導致那家的媳婦兒生產大出血,怨靈借著血氣實力大漲,吞了剩下的人的命。"
小道士抿著嘴角,"求子得子,是他們要求的,至于怨靈投胎,怨不得我,是他們前頭造的孽。"
蕭林下不跟他爭辯,"求財?shù)哪菓羧思遥讨约涸诳h里有人,吞并了別人的田地,把別人逼到死胡同,一戶人家全都喝了□□自殺,可是你不顧天和,只因為對方說會給祖師爺塑造金身,擴建興陽觀,就讓他一躍成為首富,后來他帶著家人外出時差,一家三口都死在了工地。"
這次,不等小道士說話,蕭林下就把剩下的幾樁事情都羅列了一遍。
忍不住想要吐槽的宋景初:"……"
他想到這會兒的場景,硬生生忍住了,這怪不得祖師爺生氣啊,眼前的這個道士很明顯是性格偏執(zhí),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他想要發(fā)揚興陽觀的心可以理解,但他的靈符能夠改變人的命數(shù),甚至違背天和倫常,更像是走了邪門歪道。而蕭林下,以她的能力,她的靈符也很靈驗,可她從來不自視甚高,不會去苛求改變人的命數(shù),更不會顛倒黑白,幫著做了壞事的人。
等蕭林下說完,整個道觀都安靜了好一會兒。
蕭林下猛地把宋景初推進了正殿,正殿的門被緊緊關上。
殿內傳來宋景初拼命想要開門的聲音。
蕭林下不為所動,她手中重新凝聚出靈力劍,"我跟你賭一劍,我的實力沒有回到巔峰,你雖然少了頭骨跟腿骨,但有J市的陰煞之氣做后盾,一點也不吃虧。"
"你確定?"小道士回過神,神色越發(fā)的淡漠。
"確定,如果我輸了,不要牽連其他人。"蕭林下說道。
小道士的視線從緊閉的大門回到蕭林下身上,看著她堅定的目光,輕蔑的笑道,"可以。"
蕭林下深吸一口氣,站在原地沒有多余的動作。
小道士隨手揮出一劍,旁邊一棵梅花樹無聲地被攔腰斬斷。
蕭林下面無表情,輕聲念到,"三。"
"二。"
"一。"
話音剛落,蕭林下和小道士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原地。
兩把靈力劍摩擦迸發(fā)出強大的氣流,尖銳的聲響讓周圍林子的鳥紛紛飛出林子。
小道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蕭林下卻突然迸發(fā)出強大的力量,她手中的靈力劍斬斷了對方的劍,一劍刺穿他的身體。
小道士臉上的笑意僵在臉上。
蕭林下的靈力劍已經(jīng)消散,她沒有太多的情緒,更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
小道士捂著傷口,臉上的笑意轉變成了失落,"到最后,祖師爺還是站在你那邊。"
最后那一劍,如果不是祖師爺顯靈在蕭林下身上,她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力量去砍斷他的劍,而祖師爺在人的身上顯靈,這種事情千年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
蕭林下輕咳了兩聲,她全靠一口氣撐著沒有倒下,"一開始,祖師爺就給你過警示。"
祖師爺厚愛的人,除了蕭林下,還有小道士。
一開始,他那弱小的身影跪拜在祖師爺跟前,祖師爺也曾欣喜過,哪怕是后來,他利用自己的能力歪曲人的命數(shù),祖師爺也試圖幫過他,之前蕭林下夢見小道士的時候,他給的那一枚護身符,是祖師爺接受的最后一枚護身符。
后來,小道士走出興陽觀,再也沒有回去過。
小道士悵然地閉上眼睛,身體消散在道觀中,只有被斬斷的梅花樹和散亂的前院,還能證明他的存在。
正殿的門終于打開,蕭林下艱難地轉身,宋景初還跪拜在祖師爺跟前不斷跟祖師爺說著一定要讓她平安無事。
宋景初察覺門被打開的瞬間就從蒲團上跳起來,連摔帶爬的沖到蕭林下跟前,著急的想要帶著她去治療。
蕭林下?lián)u搖頭,她一把抱住宋景初,雙手微微的顫抖,宋景初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厚,又帶著一股清冽的味道,很好聞,也讓人很安心。
"宋景初。"
她輕聲喊到,微不可聞。
宋景初卻敏感的捕捉到了她的聲音,"林下。"
蕭林下抬起頭,臉上帶著淚痕,她笑道,"其實祖師爺一直很喜歡你。"
宋景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我知道,我知道,快點,我?guī)湍闳グ∫院笥形kU,我擋在你身前,哪怕我不會玄術,我的實力也很強啊!"
蕭林下聽著宋景初的念叨,輕輕應聲,心里缺失的感覺逐漸被填滿。
她沒有告訴他,祖師爺給她的夢里,宋景初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算是小道士的轉世,因為小道士還有魂魄留在世間,他只有出眾的天賦,卻無法施展玄術,蕭林下也看不透他的面相。
祖師爺一直都沒有放棄他。
也希望,那個真正的小道士可以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