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那日之后,鹿山一連好些天都是陰雨連綿, 整座鹿山云霧繚繞, 真有幾分人間仙境的味道。
為了找那和尚, 沈眠倒是冒雨去了幾次楓林, 只是都撲了個空, 白受了場風(fēng)寒。
富貴往火爐里添木炭,說道“主子,山里的冬天也太冷了,先前帶的衣物恐怕不夠用了,只怕要捎人回宮去取。”
“你看著辦便是。”
沈眠輕咳一聲, 踱到窗邊推開兩扇梨花木窗,用手心接了幾滴雨水, 道“雨勢小了,富貴,取傘來。”
富貴“啊”了一聲,道“主子, 今日還去楓林啊前幾日受的風(fēng)寒尚未好全,山路又泥濘難走, 何必討這苦頭吃還是好生將養(yǎng)著罷”
沈眠睨他, 道“你若是怕冷,就留在祠里, 孤自己去。”
富貴只得道“主子都不怕冷,富貴哪敢啊。”又小聲嘟囔道“也不知道那林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精怪,把主子給魘住了。”
嘴上說著, 手腳倒是麻利地取了件外袍給沈眠披上,道“主子,老嬤嬤說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過了這雨季,就入冬了,到那時候才叫真的冷”
沈眠頷首,腦袋里還在盤算無塵那個怪和尚的事。
又聽富貴道“咱們都來山里好幾個月了,皇上是不是把主子給忘了”
沈眠回眸瞥他一眼,哼笑道“他倒是想忘,只怕也忘不掉。”
“主子這是何意”
沈眠彎了下唇,沒答話。
縱使皇帝當(dāng)真老眼昏花不頂事了,他這個正經(jīng)的皇長子,皇室血脈,多的是人忌憚。
來鹿山這些天,沈眠整日帶人在鹿山圍獵燒烤,飲酒作樂,說是來反省,卻比在上京更加瀟灑自在,想來早已被言官告到皇帝御案上,說他這個太子是個不思進取,昏聵無用的。
這樣一來,靖王爺也安心,皇帝也安心。
畢竟,一個沒用的太子至少不會讓人起殺心。
富貴撐開傘走在他身旁,忽然道“主子,前面有人。”
沈眠抬眸看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道俊逸的身影立于紅廊盡頭的涼亭內(nèi),他微怔片刻,往前走了兩步,才不確定地道“顧延之”
那人回眸看來,內(nèi)著深藍(lán)錦衫,外披著黑色狐裘大氅,長身而立,玉面如冠,正是顧延之。
顧延之看向他,眸中剎那間添了一絲暖意,頷首道“太子殿下。”
這聲太子殿下倒叫沈眠有些赧然,上次在南山寺,他可是裝作陸沉的遠(yuǎn)方表親欺瞞于他,如今被拆穿,自然是有些難堪。
不過好在他素來是個臉皮厚的,只擺了下手,富貴便乖覺地退下。
廊下寒風(fēng)刺骨,沈眠攏了攏外袍,朝涼亭內(nèi)走去,勾唇笑道“丹青宴一別數(shù)月,已然物是人非,孤被貶謫荒山,顧大人卻步步高升。”
顧延之道“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沈眠道“不知者不罪,何況孤有意隱瞞,自然怪不到顧大人頭上。”
再者說,以他如今的處境,哪里有資格降罪于堂堂的新科狀元,清流顧氏的嫡系子孫。
他正要開口,又忍不住抵唇輕咳了兩聲。
顧延之一怔,驀地瞧見他凍得發(fā)紅的指尖,雙拳緊攥了一瞬,終是按捺住將他攬入懷中的沖動。
他褪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披在那纖弱的肩頭,低聲道“殿下身子似有不適,難道西祠的奴才膽敢苛待殿下”
這人雖然字字句句都溫和有禮,可沈眠敏銳覺察到其中隱含的一絲陰鶩,倒是微怔了一下,笑道“是孤自己不慎淋了雨,著了涼,奴才們都規(guī)矩的很。”
顧延之道“既然受了風(fēng)寒,該在屋里休養(yǎng)才是,怎么又出門。”
沈眠自然不會如實相告,只道“雨下的沒完沒了,心中煩悶,出來透氣罷了。說起來顧大人不在京中任職,怎么來了這荒山野嶺,難道是特地來探望孤”
顧延之垂眸望著他,那日在南山寺前,他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了人群里的少年,眉眼間含著三分笑意,七分傲慢,宛若最精雕細(xì)琢的美玉,一雙澄澈的眸子通透得叫人不敢直視,生怕叫他覺察到自己骯臟的,令人不齒的欲望。
后來得知他是陸沉帶來的人,本該知難而退,誰都知道,顧延之其人清高、驕傲已極,從不主動沾染麻煩。
可凡事總有例外。
偏偏,這個少年,便是那個例外。
他彎了下唇,輕聲問道“殿下想不想回京”
沈眠抬起眸,卻倏然笑道“顧大人這話有趣,孤想不想有什么打緊,沒有父皇的傳召,孤難道還能自己回去不成”
顧延之道“殿下想來不知,昨日早朝時,皇上忽然嘔血昏迷,至今不省人事,大約時日無多了,該早做打算了。”
沈眠斂去笑意,沉聲道“顧大人此言,已是大不敬,孤只當(dāng)做不曾聽見,莫要再提。”
他轉(zhuǎn)身走到?jīng)鐾み叄冷罏r瀝的雨珠碎在青石板上,默然不語。
顧延之走到他身旁,道“殿下難過是人之常情,只是眼下該顧慮自己的安危才是,靖王爺想名正言順奪取皇位,最先要處置的人就是殿下,而今殿下不在京中,只要無聲無息地消失,便再沒人能阻礙他。”
沈眠道“聽顧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想幫孤為什么,憑什么”
顧延之輕笑一聲,道“殿下,殿下不必防備顧某,顧某絕不會對殿下不利。”
沈眠道“聽聞顧大人乃顧氏這一代唯一的嫡系血脈,身份貴重,比天潢貴胄也不遑多讓,為何要淌這渾水難道顧大人想要的是從龍之功倘若如此,選擇孤這個無權(quán)無勢的假太子實非明智之舉。”
顧延之頷首,“的確如此,細(xì)究起來,顧氏一族的條條框框恐怕比宮中的規(guī)矩還要繁瑣,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族中子孫永遠(yuǎn)不可參與皇儲之爭。”
“那”
“百年前定下的規(guī)矩,又怎算得到人心。或許那日,本不該去赴丹青宴,便也不必”
沈眠挑了下眉,“不必如何”
顧延之避而不答,卻道“殿下實在不必猜忌良多,顧某倘若想對
殿下不利,何必親自來鹿山,靖王派來的刺客就在山下埋伏,料想殿下也不能活著下山。”
沈眠笑道“說的不錯,只是孤如今又懷疑,憑顧大人這樣的文弱書生,當(dāng)真能帶孤從那些刺客手中逃脫嗎”
顧延之道“顧某倒是學(xué)了些拳腳功夫,應(yīng)付些宵小之徒不在話下,何況顧家雖然比不得皇家,暗衛(wèi)還是有一些的。”
沈眠點點頭,“何時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