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韞聽著顧楚生的話, 許久沒有言語。顧楚生上前一步, 繼續(xù)道:“蘇查自大暴戾, 喜聽讒言。我綁了你獻給他, 再同談判, 救兵來之前,盡量穩(wěn)住他,不要出現屠城之事。”
衛(wèi)韞沒說話,顧楚生有些著急:“這件事誰做都不適合, 只有我適合,大家都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之后呢?”
衛(wèi)韞突然開口, 顧楚生愣了愣, 衛(wèi)韞定定看著他:“華京早晚要回來, 等到時候, 你作為一個降臣, 你知道要面對什么嗎?你要面對史官辱罵, 要遺臭萬年,大家會比對待北狄人更殘忍對待你,他們會辱罵你、折辱你, 甚至于殺了你。”
顧楚生聽著他說這些, 眼神慢慢鎮(zhèn)定下, 等他說完, 顧楚生轉頭看向外面等待著的鐵騎,笑著道:“那又怎么樣呢?總有人要做這件事,我總不能看著高文那些人, 帶著這滿城百姓去死。他們成全了忠君愛國之名,可百姓呢?”
“我敬佩他們的氣節(jié),”顧楚生收回眼神,平靜道:“可是衛(wèi)韞,我經過太多了,我有不起他們那份信仰和執(zhí)著,于我而言,我只想讓百姓好好活著,能多活一個是一個。我在青州時,曾看過許多人死在我面前,天災我管不了,至少這次,我得擋住。”
“你同我想的一樣,你說降那一瞬間,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顧楚生笑起來:“可是衛(wèi)韞,你是衛(wèi)韞,你怎么能降?我降了,那是理所應當。你若降了,對于這天下、這百姓而言,就意味著大楚完了。”
“如果那個被稱為大楚戰(zhàn)神,江北衛(wèi)七郎的那個男人都降了,你覺得,還有多少人能有戰(zhàn)意?有多少人能撐住不降?”
衛(wèi)韞靜靜看著顧楚生,許久之后,他抬起手來,顧楚生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聽他道:“顧楚生,不知道這時候來交你這個兄弟,晚不晚。”
顧楚生兩輩子混跡于文臣,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片刻后,他笑起來,抬手握住衛(wèi)韞的手:“也不晚。”
“顧楚生,”衛(wèi)韞朗笑出聲:“來年春日,我請你喝酒。”
顧楚生應聲:“好。”
“來年春日,與君共飲。”
兩人商議了一會兒,衛(wèi)韞給顧楚生簡短部署了后續(xù)的事宜。
“北狄苦寒,其實沒經過什么奢靡,到時候你極盡阿諛奉承之力,亂了他們的心智。他們常年以鷹傳信,用一種引鷹香做為訓練,到時候你可以讓人在城外用這香將鷹引下來,篡改了他們的消息內容,讓他們以為趙玥讓他們等著消息。”
“北狄人好酒豪爽,你讓幾個會說話的士兵專門去和守城門的士兵套近乎,等援兵來的時候,最好將守城的士兵給換成我們的人。要是換不了,就暗中布置軍隊,直接殺了。”
“北狄不擅長巷戰(zhàn),一旦援軍入城,他們肯定四處逃竄,你要讓百姓準備好,一旦發(fā)現北狄兵千萬不怕,巷戰(zhàn)之中,他們未必有平民百姓強。”
……
衛(wèi)韞語速極快,他對北狄十分了解,顧楚生迅速記下來,沒多久,旁邊傳來了戰(zhàn)鼓聲,顧楚生神色冷下來,他拍了拍衛(wèi)韞的肩道:“我下去了。”
衛(wèi)韞應了聲,顧楚生匆匆下了城樓,外面?zhèn)鱽砗皻⒅暎l(wèi)韞手提□□,靜候在城樓之上。
顧楚生跑到城樓下,高文領著數百臣子,手持笏板,梗著脖子等著城破的時刻。
顧楚生沖下去,朝著旁邊守城的侍衛(wèi)大聲道:“開城門!”
“什么?”
侍衛(wèi)愣了愣,顧楚生大吼道:“開城門,降了北狄!”
“顧楚生?!”
高文聞言,猛地站起來,怒道:“你這豎子說什么?!”
“我說,”顧楚生轉過身來,死死盯著高文:“開城門,降北狄。”
“混賬!”
高文舉著笏板沖上前來,揚手就要打,顧楚生一手抓著他的手,神色哀切:“高大人,城守不住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同旁邊人吩咐到:“將百姓都叫出來,要活命的,全都跪到這里來!”
旁邊沒有人敢動,顧楚生閉了閉眼,睜開眼睛,靜靜看著高文,開口道:“高大人,此刻打到最后,還是躲不過城破,城破之后你以為是什么?北狄對抵抗的城池從來婦孺不留,你不知道嗎?!”
“那又如何!”
高文嘶吼出聲:“我等與華京共生死!”
“你要死你問過百姓要死嗎?!”
“高大人,”顧楚生咬著牙:“我不懼死,在座大楚臣子,哪一位懼死?若是懼死,方才跟著長公主出城不就可以了嗎?!可是我們死了,有任何意義嗎?!人活著才有未來,我們今日降了,等日后衛(wèi)韞的軍隊來救華京,里應外合才是正道!你今日帶著大家一起死,死有任何價值嗎?”
“我們是臣子,我們由百姓供養(yǎng),為國而生為國而亡是我們責任,可國不是一座城一個帝王,千萬百姓,這才是國啊!如今百姓還活著,國還未亡,我們不好好護著他們,一心求死做什么?”
這話讓許多人露出茫然神色來,顧楚生放開高文,轉頭同所有人,大吼道:“大家為臣做什么,為官做什么?不就是求盛世清明四海太平,不就是求百姓安居樂業(yè)嗎?!可如今你們在做什么?你們在為了你們的氣節(jié),你們青史留名,拖著所有人一起死!”
“你們死了,你們的名字到時記在了史冊上,可這滿城百萬百姓呢?他們用性命成全你們的大義,可你們問過他們想死嗎?!”
有百姓陸陸續(xù)續(xù)從房中走出來,被士兵喚來。
城門一次次被撞擊,外面仿若地獄一樣的喊殺之聲,顧楚生死死盯著在場被罵呆了的臣子,咬牙道:“誰又給你們的權利,帶著滿城百姓去赴死的?你們想死嗎?”
說著,顧楚生抬起頭,看向那些面露膽怯的百姓,提高了聲音道:“你們誰想死?!”
“我……我不想……”
終于有一個孩子,怯生生舉起手。他母親面露驚恐之色,趕忙捂住了他的嘴。孩子卻是再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來。那女子趕緊跪在地上,拼命口頭道:“大人,您饒過他,他還是個孩子,他不懂事的!”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能活為什么要死?我害怕……”
孩子的聲音一直回蕩,顧楚生走過去,他半蹲下身子,盯著那孩子道:“孩子,你同我說,如果今日要你向北狄人跪下,要叫他陛下,你就不是大楚人了嗎?”
“我為什么不是大楚人?”
那孩子有些迷茫,顧楚生卻是笑了,他站起來,撫著孩子的頭,同眾人道:“今日我等降了又如何?降了,我等就不是大楚人了嗎?!”
沒有人說話,顧楚生從旁邊猛地抽出劍來,指著眾位臣子,壓低了聲音道:“我今日就說明白,誰不降,誰就是拿別人的性命不當事,那就休怪我拿他的性命不當事。我最后問一次——
顧楚生猛地提高了聲音:“降不降?!”
沒有人說話,顧楚生轉過身去,抬手道:“同我上樓掛降旗!”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大漢咬了咬牙,突然道:“顧大人說得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跟顧大人走!”
有人出了頭,許多士兵便跟著顧楚生上去,顧楚生沖上樓去,急急來到了軍旗旁邊,有士兵震驚道:“顧大人,你做什么?!”
“降!”
顧楚生將白色旗幟從藏好的地方取出來,掛上之后,升起了白旗,扭頭大喊:“蘇查陛下!我們愿降!”
這一聲大喊出來,周邊人面面相覷,金鼓之聲響起,大家陸續(xù)停了手。顧楚生領著人走到衛(wèi)韞身前,他靜靜看著衛(wèi)韞,冷聲道:“綁起來。”
沒有人敢上前,顧楚生咬著牙,自己拖了繩子,干脆利落將衛(wèi)韞綁了起來。
衛(wèi)韞沒有反抗,被顧楚生幫住手,顧楚生牽著衛(wèi)韞走下城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就看見這平日素來清貴的公子,拉著大楚肱股之臣來到了城門前,大聲道:“開城門!”
城門緩緩大開,顧楚生和衛(wèi)韞一紅一白站在前方,衛(wèi)韞身上還帶著血,面色極其平靜,顧楚生神色鎮(zhèn)定,看著鐵騎出現在城門之外,蘇查騎在戰(zhàn)馬之上,顧楚生在看見蘇查的第一瞬間,當即行了個大禮,恭敬跪了下去,深深叩首,以極其激動的聲音大喊出聲:“奴才顧楚生,恭迎陛下入京!”
這樣諂媚的姿態(tài),看的北狄人都愣了愣,而顧楚生身后人臣子,俱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蘇查愣神了片刻后,大笑起來:“一直聽說大楚人極有風骨,沒想到出了這樣的軟骨頭。顧楚生,我入華京,你怎么這么高興?”
“陛下乃天命之子,圣明之君,”顧楚生抬起頭來,面上帶笑,眼里全是仰慕:“我等受趙玥□□,渴盼陛下入京久矣!自此之后,我等便是北狄的臣民,在圣君庇佑下,必得光明前程!陛下萬歲!”
“哦,你說我是你們的圣君?”蘇查抬頭看向站著的眾人,眼中帶了狠意:“我看你身后的百姓,不這么想吧?”
“陛下,”顧楚生笑著道:“他們在等您答應成為您的臣民呢,您來了華京,那就是解救我們于危難,我們?yōu)榕珵槠停荚敢庑е矣诒菹拢 ?
蘇查沉默著,他盯著顧楚生。片刻后,他笑起來,翻身下馬,身后趕緊有人給他送了椅子過來,蘇查坐下之后,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笑著道:“我們北狄人向來大度,你們愿意降,我可以給你們這個機會,只是我不知道,你說的為奴為仆,有幾分誠意?不知顧大學士,可愿過來,為本王擦鞋?”
聽得這話,眾人都咬緊了牙關,然而顧楚生面色不變,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更甚,他趕緊磕了個頭道:“這是奴才的榮幸啊!”
說著,他想站起來,蘇查卻立刻道:“爬過來。”
顧楚生僵硬了片刻,衛(wèi)韞目光落在顧楚生身上,他看見這個素來高傲的男人在眾人注視下,含著笑,一步一步爬到了蘇查面前,用自己的官袍擦上了蘇查的鞋面。
衛(wèi)韞閉上眼睛,不忍再看。蘇查大笑出聲,而百姓之中,有人紅了眼睛,看著顧楚生在那人腳下擦鞋。
“好,好得很,”蘇查一腳踹開顧楚生:“大楚人果然有一套,伺候得本王十分暢快!那本王就給你們一個機會,跪下的就活下,站著的……”
蘇查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已經明白。在一片沉默間,顧楚生大喊出聲:“跪下!統統跪下!”
得了這一聲喊,首先從百姓開始,一個接一個,如浪潮一般,就跪了下來。
等百姓跪完了,官員之中也開始有人跪下。直到最后,黑壓壓的人群中,就剩下了衛(wèi)韞一個人,他一身白衣染血,站立于人群之中,風姿翩然。
他手上被麻繩綁著,面上卻是沉靜如水,帶了無畏生死的從容和桀驁,仿佛誰都奈何不了他。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蘇查冷笑出聲來:“怎么,衛(wèi)王爺是不想活了嗎?”
衛(wèi)韞沒有看他,他靜靜看著城門外,似乎是沒有聽見一般。
蘇查被衛(wèi)韞的態(tài)度激怒,猛地抽刀架在衛(wèi)韞脖頸上:“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你就殺。”
衛(wèi)韞目光落在他臉上,冷靜道:“動手。”
“陛下!”
顧楚生著急上前來:“您中圈套了!”
蘇查轉頭看向顧楚生,顧楚生嘆了口氣:“陛下,死是很簡單的,衛(wèi)王爺正求著您殺他呢。”
蘇查愣了愣,他看了看衛(wèi)韞,又看了看顧楚生,片刻后,他笑起來:“你說得是。死很容易,可是活著,”蘇查拍了拍他的臉:“才是最難。”
“是啊,”顧楚生上前來,跟在蘇查身后,諂媚道:“按照奴才的意思,您不必殺了衛(wèi)王爺,您該將他留下來,讓他好好活著,再一點一點折磨他。”
“對!”蘇查大笑,他轉頭看向衛(wèi)韞:“我不殺你,衛(wèi)韞。”他冷笑出聲來:“我要讓你活著,好好活著,我要羞辱你,折磨你,讓你看一看,你這些年的信仰,你保護的,都是些什么狗東西!”
蘇查走到衛(wèi)韞身前,猛地抓起衛(wèi)韞的頭發(fā),冷著聲道:“我要你跪著求我,像狗一樣活著。”
說著,他猛地一腳踢在衛(wèi)韞腿骨之上,怒道:“跪下!”
衛(wèi)韞踉蹌了一下,然而他卻沒有跪下。蘇查退到一邊,他看向大楚站著的百姓,冷著聲道:“讓他跪下!把這些孩子女人抓過來!”
蘇查指了旁邊一排的百姓,北狄士兵沖上去,抓著旁邊最近的女人和孩子,就拖了過來,站成一排。蘇查坐在位置上,撐著下巴看著衛(wèi)韞道:“一刻鐘后,他若跪不下來,我就開始數數,數一聲,我殺一個人。”
一聽這話,旁邊的孩子和女人都哭了起來。人群中一片慌亂,不斷有人磕頭,求著蘇查、求著衛(wèi)韞。
蘇查靜靜看著衛(wèi)韞:“怎么,衛(wèi)王爺這一跪,比人命重要這么多?”
衛(wèi)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
那些女人和孩子的家眷都沖了上來,他們圍在衛(wèi)韞身邊,他們哭泣、叩首,拉扯著衛(wèi)韞的衣角。
“衛(wèi)將軍,求求您了。”
“七公子,求您了,我以前給您賣過花,我兒才七歲啊……”
“衛(wèi)王爺,衛(wèi)大人……”
周邊人的聲音仿佛利刃一樣凌遲著他,然而衛(wèi)韞卻依舊傲然挺立,沒有倒下。
“衛(wèi)韞!”
終于有人尖銳叫出聲來:“在你心里,人命還不如這一跪嗎!”
聽到這話,衛(wèi)韞顫了顫,他慢慢睜開眼睛,艱難道:“對不起……”
可是他不能跪。
這滿華京的人都已經跪了,所以他不能跪。
他與這些百姓不同,他與這些普通臣子不同,他是大楚的氣節(jié)、大楚的脊梁,他若是跪了,后面的仗便再也打不下去了。
人人都畏死,這本無錯。可沙場將士若也畏死,那又有誰能護住身后山河?
所以誰都能跪,他不能跪。
哪怕是死,他衛(wèi)韞也得讓天下看著,他沒有認輸,大楚沒有輸。
“唔,只剩一半的時間了。”
蘇查提醒那些在地上苦求衛(wèi)韞的百姓:“看來你們是勸不動你們的衛(wèi)將軍了,是了,他這樣有骨氣的人,怎么會將你們這些賤民的性命放在眼里?”
這話激得跪著的人紅了眼,一個瘦弱的男人突然站起身來。
“衛(wèi)王爺,”他咬著牙:“我妻兒都在那里,對不住了。”
衛(wèi)韞聽到這話,他睜開眼睛,靜靜看著對方。
對方似乎是個病人,他很消瘦,衛(wèi)韞的神色平靜中帶著幾分歉意,他什么都沒說,甚至于,他眼中似乎已經帶了原諒。
那男人不敢再看衛(wèi)韞,他沖上前去,一腳踹在衛(wèi)韞腿上,大聲道:“跪下!”
衛(wèi)韞咬著牙沒動,旁邊人陸續(xù)加入了這場暴行。
他們拖拽他,他們踹他,他們廝打他。
他們一次又一次將他按到地上,衛(wèi)韞又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隨著時間的臨近,那些人動作越發(fā)瘋狂,哭聲、罵聲,許許多多聲音混在一起,衛(wèi)韞耳邊嗡嗡一片。
他感覺有雨落在他臉上來,他被人推攮在地上,他感覺血從自己額頭流下來,他蜷著身子,用手護著自己。那些人對于他來說其實都是極其柔弱的人,可他卻沒有還手,他努力保護著自己,抗拒著他們的拉扯。
他隱約聽到有人哭著叫喊。
“跪啊!”
“衛(wèi)韞,跪下啊!”
他的身子輕輕顫抖,隱約之間,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他的哥哥,他的父親,乃至于他的叔叔們都站在他前方,橫刀立馬,紅纓纏槍。
“我衛(wèi)家從來沒有逃兵,也從來不做降臣。”
“我衛(wèi)家為國為民,馬革裹尸,亦無憾矣。”
“每個人都有他的責任,生為衛(wèi)家子,當做護國人。”
許多聲音纏繞在他耳邊,那些金戈鐵馬,那些熱血激蕩中,劇痛從他身上傳來,他卻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擁抱他、陪伴她。
那樣熟悉的感覺,似乎是在很多年前。
那年他從宮門走出來,她跪在宮門前,身后是上百牌位,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神色平靜又堅韌,那時候,他靜靜看著她,便覺得有人為他撐起了天幕,遮擋了風雨。
從那以后,她陪著他,每一次都及時出現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鳳陵城他死死抱住她,北狄她背他一路橫穿荒漠,回歸后她同他一起謀反……
她說,這條路,我陪你。
這條路,千難萬難,萬人唾罵,白骨成堆,我都陪著你。
他記得那時候,記得他們無數次擁抱的時刻,這些他人生中最溫暖的點滴,在這一刻匯聚,成為這巨大絕望中,抵御陰暗的那微薄又堅韌的光芒。
“河關九百里……”
百姓將他抓起來,他低喃出聲。
“烽火十二臺……”
“扶起來!腿壓下去!”
“寧拆骨作刃……”
“按住!將頭按下去!”
“白馬化青苔……”
“陛下!”一個大漢撲在蘇查腳下,含淚道:“跪下了!跪下了!”
蘇查沒說話,所有人靜靜看著那似乎早已經失去了神智,滿身是血的男人。
他似乎被人折斷了骨頭,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跪在蘇查面前。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跪是羞辱,是屈服。
他雖然跪下,可是眾人卻清醒的察覺,這個人的內心,從未跪過。
哪怕被他所守護的臣民背叛,哪怕是被人強行折斷腿骨,似乎都不損他風采半分。
蘇查靜靜看著他,一時之間,竟失去了幾分趣味。
他煩躁擺了擺手,起身道:“罷了,將他拖下去,別弄死了。”
說著,他轉過頭去,同顧楚生道:“顧楚生,要不,我就封你當丞相,我也當個大楚皇帝試試?”
“謝陛下!”
顧楚生趕忙再跪,諂媚道:“陛下氣宇軒昂,既又北方之豪情,又具南方之風流,無論北狄大楚,陛下皆乃天下之主!”
這一番吹捧讓蘇查極為高興,他大笑著,領著顧楚生離開。
蘇查離開,壓著衛(wèi)韞的百姓紛紛沖向了自己的家人,衛(wèi)韞倒在地上,他微微睜開眼,雨水落在他眼里。
“阿瑜……”
他低喃出聲。
阿瑜,你已出城,應當,安好吧?
楚瑜跟著長公主出了城,他們剛到了軍前,張輝便領兵上來,在龍攆前方,恭敬道:“陛下,娘娘,我們先退回云城吧?”
云城是趙玥距離華京最近的管轄地區(qū),長公主梳理著趙玥的發(fā),平靜道:“可。”
軍隊迅速朝云城趕去,楚瑜在馬車里,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哆嗦著自己抱著自己,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卷起簾子,看了一眼坐在車外的長月晚月,平靜道:“這是去哪里?”
晚月壓低了聲:“張輝說去云城。”
“你下去,說我要求見梅妃。”
楚瑜吩咐下去,長月應了聲,立刻下了馬車,往前去通報。過了片刻后,便有侍女請楚瑜去了龍攆。
楚瑜上龍攆時,長公主似乎在思索做什么,趙玥搭在她腿上,她正給趙玥梳理著頭發(fā)。
楚瑜到她身前,壓低了聲道:“公主,我不能落道張輝手里。”
“我知曉。”長公主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冷意:“咱們得走。”
“公主如何打算?”
“張輝手下,有一個我的人。”
長公主慢慢道:“我方才已經讓人去問過,今夜丑時,我們扎營休息時,由他值班護衛(wèi),屆時我們就逃。”
“那趙玥怎么辦?”
楚瑜看了一眼趙玥,長公主抿了抿唇,隨后果斷道:“殺了!”
楚瑜靜靜看著長公主,長公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抬眼看著楚瑜,冷靜道:“既然他已經算著將北狄引入了華京以解自己的圍困,那么如今他這個樣子,怕也不是真的。張輝用這樣大的代價將他這個活死人撈出來,怕是另有打算。我縱使想留住他,也不敢留。”
“公主能下決心,”楚瑜點了點頭:“那自是再好不過。”
兩人就著逃跑一事商議了一會兒,張輝便出現在了龍攆外:“娘娘,您貴體保重,是否該休息了?”
“謝過張公公。”長公主平靜道:“本宮這就讓楚大小姐回馬車。”
楚瑜回了馬車,等到夜里,軍隊安營扎寨,楚瑜和晚月長月單獨一個帳篷,她們收拾好了東西后,便悄悄等著丑時。
而長公主安頓下來后沒多久,張輝便走了進來。
長公主一步不敢離開趙玥,守著趙玥的身體,冷靜道:“張公公深夜前來是,所謂何事?”
“陛下龍體欠安,奴才特意過來送藥。”
聽得張輝的話,長公主目光落在張輝手里的藥碗上。
她神色平靜,這一刻間她已經確定,這一切果然是趙玥商議好的。
她抱著趙玥,面露警惕之色:“你這藥是誰開的方子?要做什么的?”
見長公主這副模樣,張輝沉默了片刻,他端著藥碗,慢慢開口道:“其實奴才不喜歡殿下。”
長公主愣了愣,聽見張輝慢慢道:“打從陛下還是世子起,奴才就覺得,對于陛下而言,長公主您便是場災禍。”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長公主皺起眉頭,張輝靜靜看著她:“其實我知道,陛下并不是一位好皇帝,可是平心而論,陛下是一個好丈夫。陛下辜負了天下人,卻未曾辜負您,所以,長公主,”張輝輕嘆:“誰都能辜負陛下,但您不能。”
長公主沒有說話,片刻后,她苦笑起來:“張公公多慮了,陛下便是我的天,我這樣的奸佞寵妃,”長公主抬起手,將發(fā)絲挽在耳后:“陛下去了,我又能依仗誰?”
張輝沉默了,許久后,他走上前來,恭敬道:“請公主給陛下喂藥吧。”
長公主看著那湯藥,其實她不想喂,然而此時此刻,她不能讓張輝看出端倪,于是她端了藥,給趙玥喂了下去。喂完藥后,長公主看了一眼張輝,淡道:“本宮要侍奉陛下安寢,你退下吧。”
張輝觀察了趙玥片刻,恭敬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長公主讓侍女熄了燈,便同趙玥一起躺在床上,靜靜算著時辰。
她聽到外面交接班的聲音,便起身來,同外面侍女道:“海棠,去把我之前讓你備著的甜湯送給楚小姐,喝那個助眠。”
按照計劃,以送甜湯這件事為由,甜湯送過去后,楚瑜便會知道一切準備好,到時候楚瑜會去投馬,他們在營地前碰面。
侍女腳步聲遠去,長公主立刻從床上下來,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服后,簡單挽發(fā),將劍和匕首配到腰間,又帶上了藥瓶。
就在她準備一切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虛弱的呼喚:“阿姐?”
長公主豁然回頭,就看見趙玥撐著自己從床上直起身來。長公主立刻撲了上去,刀鋒逼近趙玥脖頸,冷著聲道:“別出聲。”
趙玥冷下神色來,他明顯還很虛弱,目光里卻帶著不讓人的冷靜:“你這是要做什么?”
外面吵鬧起來,長公主從身后抓了繩子,就將趙玥的手迅速綁了起來,隨后跑到門邊,發(fā)現外面卻是楚瑜的人驚動了士兵。
楚瑜偷馬這件事畢竟動靜太大,還是驚醒了人,長公主想了想,將趙玥一抓,刀抵在他脖子上,就拖著他往外走。
趙玥才剛醒來,有些摸不清局勢,他也就不開口,心里迅速盤算了一下現在的情況。等他被綁著出去,長公主一聲大喝:“全部停下!”
趙玥看見被人圍著的楚瑜等人,立刻便反應過來計劃已經進行到了哪一步。
“梅妃,”他聲音平靜:“我知道你是要放楚瑜出去,你放開朕,朕讓她走。”
“陛下,”長公主輕笑出聲:“你以為我會信你?”
“我何曾騙過你?”
“你騙我還少嗎?”
這話讓趙玥沉默下來,長公主挾持著他往前,張輝著急往前:“陛下!”
趙玥抬起手,止住了張輝的動作,冷靜道:“你先別鬧,小心孩子。”
長公主沒說話,她逼著趙玥走到馬前,冷著聲道:“上馬。”
趙玥沒說話,他被長公主用劍抵著腰乖乖上了馬,長公主翻身上馬,對著楚瑜吼了一聲:“走!”
“你想做什么,你同我說,”趙玥平靜出聲:“你這樣對孩子不好。”
“你給我閉嘴!”
長公主一耳光扇在他臉上,怒道:“輪到你說話嗎?!”
趙玥抿了抿唇,長公主將他攬在懷中,拼命打著馬。趙玥直接折了自己的手骨,悄無聲息將手從繩子里掙脫出來。
他向來是什么都做得出的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饒是這樣的劇痛,他都面上不動神色。
他此刻還虛弱,根本反抗不了太多,于是他思索著要如何控制局勢。
而看見他們遠去,張輝記得不行,他領著追兵就沖了上來,咬著牙狠狠盯著長公主。
“將軍,我就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好貨!”
一個副官怒喝出聲:“看我這就斬了她!”
話音剛落,那副官拉弓引箭,箭矢便朝著長公主沖了過去!
張輝驚駭出聲:“住手!”
一切已來不及,箭矢朝著長公主俯沖而去,長公主不過就是會些三腳貓功夫,根本來不及躲閃,楚瑜聽得箭聲,回頭大駭:“殿下!”
然而也就是那瞬間,在長公主前方的趙玥猛地將長公主一把抱住,轉了方向旁邊摔了下去。
箭矢“噗嗤”扎入趙玥肉中。趙玥蒼白著臉抬眼看她:“你沒事吧?”
長公主來不得說話,將趙玥一把拽起來,抗在背上便重新上馬。
如今趙玥還在他們都敢放箭,一旦沒了趙玥這塊保命符,她們怕是真的跑不出去了。
趙玥本就虛弱,受了這一箭,又被馬這么顛著,他覺得五臟六腑翻滾著疼,他根本沒了力氣,只能伸出手,努力抱緊長公主,艱難道:“往密林里跑,我不行了,張輝不會放過你。”
他來不及問她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覺得抱著這個人,感覺風凜冽而過,竟有了一種亡命天涯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身體開始冰冷,無端端就產生了命盡的宿命感,他想抱得更緊,卻又怕傷到腹中胎兒,然而也就是想起這事的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不對。
六個多月的孩子……為什么長公主的腹部這樣平坦。
他猛地意識到什么,一把抓緊了她的肩,瘋了一般開口:“孩子呢?!”
“什么?”
長公主駕馬竄在林中,趙玥怒道:“孩子呢?是不是有人害了你?是誰害了你?!”
長公主愣了愣,這次她終于反應過來趙玥在說什么。她看了他一眼,卻發(fā)現他面色慘白,身上被鮮血浸染。她驟然生出一種惶恐,她不敢看他,轉過頭去,有些慌亂。
“是誰害了你……”
趙玥趴在她背上,激烈呼吸:“你別怕,你同我說,我去殺了他。誰都不能害你……”
他反反復復這么念叨,聲音越來越虛弱。
長公主有些茫然,她預感到了什么,她背著他,聽他叫囂,最終,她終于開口:“阿玥,沒有孩子。”
背后的人愣了愣,長公主再開口:“其實……”
“閉嘴……”趙玥激烈顫抖起來,長公主便知道,他這樣聰明的人,其實你只要給一點蛛絲馬跡,他就能窺探全局。然而她卻想告訴他。
她不知道這是為了報復還是為了什么,她就是特別想告訴他,告訴他所有,一切。
“沒有孩子。”
她笑著出聲:“都是我騙你的。”
“閉嘴!閉嘴!”趙玥怒吼出來:“有孩子,你有!”
“我沒有,”長公主聲音平靜:“我只是為了在毒殺你穩(wěn)住局勢,你死后,我會隨便找個孩子說是你的孩子。”
趙玥愣住了,長公主接著道:“毒是我下的,局是我布的。你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顧楚生更不是衛(wèi)韞,而是我。”
“為什么……”趙玥干澀開口:“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趙玥,”長公主眨了眨眼,她覺得眼眶發(fā)酸:“我不是為了愛情放下一切的人。你殺了我哥哥,我丈夫,送走我女兒,毀了我的家國之后,你以為,我還會原諒你嗎?”
“你當初不是原諒我了嗎?”趙玥沙啞出聲:“我殺了梅含雪之后……”
“我那時不知是你殺了他。”
長公主平靜出聲,趙玥沉默下來。
她笑起來:“趙玥,如果你能控制你的,你我走不到今日。”
“控制……”趙玥覺得有些昏沉,他緩緩閉上眼睛:“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看著自己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當你的面首,看你和其他男人卻什么都做不到……”
“你以為我為什么當皇帝?”
“我要復仇,我要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一輩子,都不需要經歷過去的屈辱。”
長公主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間,她腦海里突然閃過趙玥小時候。那時候他文靜又天真,善良得幾乎有些奇怪。
他會一只一只送螞蟻回家,會攔著她怕踩死一只蟲子。
“可是,我沒有其他面首。都是掙個面子而已。”
長公主愣愣開口:“我喜歡你,可我年紀比你大這么多,我怕你不喜歡我,每次都假裝自己對你就是照看弟弟。其實我喜歡你,你來了公主府、我喜歡你之后,我再沒碰過任何人。”
趙玥愣了愣,他想回話,可他已經沒有了什么力氣。
他說不清是什么感覺,他就覺得有無數情緒涌上來。
后悔嗎?
痛苦嗎?
他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如果再有一次……再能有一次……
他的沉默讓長公主有些害怕,她拼命打著馬,開始說著從前。她說他的不好,他有多壞,然而后面的人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她背著她,跟著楚瑜一路穿過密林,等天亮的時候,楚瑜才停下來,轉頭道:“休息一下吧。”
這時候她愣了,長公主就坐在馬上,趙玥在她身后,他的下巴靠在她肩窩,手死死環(huán)住他的腰。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她神色平靜,然而滿臉都是淚痕。
她聽了楚瑜的話,特別冷靜道:“好。”
說著,她翻身下馬,趙玥便直接倒在了馬上。
她沒有回頭,提著馬鞭往前走。
楚瑜愣了愣,有些猶豫道:“殿下,趙玥……如何處置?”
長公主頓住步子,她張了張唇,想要說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就站在原地,一直不敢回頭,好久后,楚瑜才聽見她仿佛掙扎了許久,擠出來的聲音。
“埋了吧。”
說完這句,長公主就往前方走去,她挺直了腰背,走得特別驕傲,仿佛毫不在意。
楚瑜嘆了口氣,轉頭同旁邊長月道:“埋了吧。”
趁著長公主和楚瑜休息的功夫,長月晚月用劍挖了個坑,將趙玥埋了進去。埋完之后,楚瑜帶著水到長公主身邊,猶豫道:“要立碑嗎?”
長公主沒說話,片刻后,她苦笑起來:“他這樣的人,若是有了墓碑,怕是尸骨無存。”
“算了吧。”長公主目光落到遠處:“能入土為安,已經很好了。”
大家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又重新趕路。
七日后,一行人終于趕到了白嶺。
她們先發(fā)了信息給陶泉,等她到了白嶺,剛一下馬車,就看見陶泉帶著沈佑、秦時月,柳雪陽帶著王嵐、以及六位公子站在門前等著她。她剛一出現,眾人便跪了下去,揚聲道:“恭迎大夫人歸來!”
楚瑜愣了愣,片刻后,她揚起笑容,抬了抬手道:“起吧。”
見她沒有拒絕,眾人松了口氣,楚瑜領著長公主下來,眾人再次拜見后,這才入城。
入城時,楚瑜和柳雪陽王嵐乘坐一駕馬車,王嵐細細同楚瑜說了蔣純的事,楚瑜沉默聽著,終于道:“那如今,她在太平城?”
“嗯,”王嵐嘆了口氣:“也不知生死了。”
楚瑜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許久后,柳雪陽慢慢開口:“阿瑜啊……”
楚瑜抬眼看她,柳雪陽似乎是蒼老了許多,她靜靜看著她,有些躊躇道:“過往是我狹隘,對不住你。我若對你認錯,你……可能既往不咎?”
楚瑜沒想到柳雪陽會將態(tài)度擺得這樣直接,愣了愣后,她倒也不扭捏,坦率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小七能回來,經歷這么多,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了。”
柳雪陽被這話說紅了眼,她連連點頭:“小七最重要。”
入了府中,楚瑜同柳雪陽等人拜別,便將陶泉等人召集過來,了解了情況。
“如今楚王爺被陳國絆住,但七日之內應該能拿下此戰(zhàn)。但華京有十萬大軍,僅憑楚王爺一個人的軍力,怕是不敵。”
“那我們這邊可有余力?”
“沒有,”沈佑皺著眉頭:“有將近十萬北狄軍壓在邊境已經很吃力了,更何況還有趙玥六萬燕州軍和秦將軍糾纏,我們這邊根本沒有余力再去華京作戰(zhàn)了。甚至于,如果再這樣拖下去……”
沈佑看了一眼陶泉:“加上瘟疫的情況,我們可能撐不住了。”
“那瘟疫的方子出來沒?”
“清平郡主說快了,但還差很關鍵的一味藥沒試出來。”
楚瑜點點頭,她想了想,起身道:“我先去想想,大家先休息,明日再議吧。”
大家應聲下去,陶泉看了一眼楚瑜的肚子,憂心道:“小世子……還好吧?”
“挺好的。”
楚瑜聽得人問及孩子,不自己覺將手放在了肚子上,含著笑道:“也沒有給我添太多麻煩。”
陶泉舒了口氣:“王爺一直盼著他出生,等他出生的時候,王爺一定很高興吧?”
楚瑜抿了抿唇,站起身來,由晚月扶著,同陶泉閑聊了一會兒,便出門去。
她先去韓秀的兵器所去,還在路上時,她就思索著。
這一次局面的核心其實在于宋世瀾,如果宋家出兵,便會好辦許多。可如果要宋世瀾出兵,那就得先解決瘟疫,讓宋世瀾活下來。
而這場瘟疫……
楚瑜皺起眉頭。
其實上輩子地震后也是有了瘟疫,當時似乎也是魏清平找出的方子。
這方子里的確有一味很特殊的藥,那時候因為能治瘟疫,都被賣脫銷了去。她記得那一味藥很常見,當時她就是想用那藥,去濟世堂開藥卻給告知了脫銷。想了想,她叫住了馬車,探出頭的道:“去藥鋪。”
到了藥鋪里,楚瑜開始掃視藥匣子,她一個一個名字掃過去。
那時候是什么時候?
當時好像她似乎懷著顧顏青,她每天要喝的就是安胎藥,那時候她體質偏陰,用藥也特殊很多。她招手將藥堂的大夫叫了過來,將自己當年病情給描述了一遍,開始讓大夫開方子。
大夫開了一個又一個方子,楚瑜一眼一眼掃過去。
她有印象。
她一定有印象。
她拼命回想著,來來回回掃了十幾次,她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個名字和記憶里少了那位藥對應起來,楚瑜猛地站起身來,著急道:“去,告訴清平郡主,讓她試試將白芷加進去!”
雖然這個世界改變了很多,可是什么災難,什么瘟疫,應該不會因為他們的出現而發(fā)生根本改變。
楚瑜找到了藥,休息了一夜之后,大清早便往韓秀的兵器所趕過去。
如果魏清平如計劃能有藥方,并且能讓宋世瀾活下來,那么宋家就可以出兵,宋家的兵力聯合上楚臨陽,攻下華京也就不難。
可如果宋世瀾死了,那她就要想辦法,讓衛(wèi)家以少打多,盡量保存實力,再同楚臨陽聯手攻入華京,才能有五五的勝算。
而如何保存兵力,核心就在于韓秀如今做了多少武器出來。
楚瑜規(guī)劃著后續(xù)調兵,終于來了兵器所。
如今正是戰(zhàn)時,韓秀忙得不停打轉。楚瑜來了,他才急急忙忙從冶鐵室出來,行禮道:“大夫人。”
“我來看看如今兵器的庫存。”
楚瑜跟著韓秀進去,韓秀報了改良羽箭、弩、盔甲等裝備,最后推開了密室門,讓楚瑜看到了火藥的數量,他站在門邊,有些不好意思道:“火藥制造成本高,時間長,您上次用完后,如今也就只來得及準備這些。不過它們都是經過改良的,比以前威力大很多。”
“怎么個?”
“我給您打個比方,就同樣這么多的火藥”韓秀比劃道:“以前的放到雪山去,也就炸出幾個坑來,現在的,不僅能炸出坑,還能引起雪崩。”
楚瑜本在看那些火藥,聽到韓秀的話,楚瑜腦子里有什么猛地閃過,她抬起頭來,皺眉道:“你方才說什么?”
“雪……雪崩?”
韓秀有些發(fā)蒙,楚瑜愣了愣,隨后猛地反應過來。
“是了!”
她趕忙道:“你確認這個能引起雪崩?”
韓秀覺得莫名其妙,楚瑜趕緊拖著他出去,領著他到地圖面前,給他劃了塊地:“就這個地方,你認識嗎?”
韓秀認真看了看,隨后滿不在意道:“雪嶺嘛,認識。”
“這地方,能炸崩嗎?”
韓秀見楚瑜問得認真,也不敢貿然作答,抬手道:“稍等,我先算一下。”
說完,韓秀便轉身去,找了另一個人來,兩人一起算了許久,隨后點頭道:“全用上,能。”
楚瑜擊掌道:“好!”
說完,楚瑜便道:“你們近日先準備好,這些東西我可能隨時會用。”
吩咐之后,楚瑜便趕緊回了衛(wèi)府,將人都叫了過來,冷靜道:“我有一計。”
所有人都等著楚瑜開口,楚瑜走到沙盤面前,比劃著道:“如今沈佑手里有八萬人馬,時月手中有五萬,我們還要盡量抽出人手去華京,如果像現在一樣膠著打根本沒有勝算,我想兵行險著。我想將沈佑手中人馬抽調六萬去昆州,協助時月一起圍剿了趙玥六萬兵馬,屆時時月手中一共有十一萬,接近趙玥兩倍之數,哪怕是苦戰(zhàn)之后,也應當還剩一半。然后與我大哥兵馬匯合,直接奪回華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