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痊愈后,正值新年喜慶之時, 這一年府里添丁進口, 一場婚事解決了四位年輕人的終身大事, 著實是件值得稱頌的美事兒, 這個大年歡樂喜慶也遠勝以往,日日擺宴席,戲班子也從初一唱到了十五,讓往來賓客和賈家一眾主子下人過足了戲癮。
出了正月, 天氣漸漸開始變暖,滿樹的玉蘭花也紛紛嶄露尖尖角,等待著舒展身姿, 一吐芬芳。
寶玉和黛玉坐在玉蘭居大廳里的楠木椅上,疑惑地對看一眼,心中各自忐忑。
不知爹喊他們過來所為何事, 為何又遲遲不做聲
寶玉拼命地苦思冥想這些日子有沒有犯錯惹到他老子,黛玉則是有什么東西在腦海子一閃而逝,速度太快尚未抓住。
賈政也不著急, 慢條斯理地喝完了一壺茶,這才開始說起了正事。
指著桌子上整齊拜訪的一摞子賬冊道“這是林妹夫臨終前托付于我的林家財產(chǎn)的五成, 條件就是若你們成婚, 需在所出兒子中擇一子姓林,日后林家和這五成財產(chǎn)便由他來繼承,今日我將這筆財產(chǎn)交還給你們,將來如何都由你們說了算, 我和你們娘不干涉。如此,我也做到了當年我對林妹夫的承諾。”
寶玉搞不清狀態(tài),看看黛玉又看看賈政,傻傻地問“什么五成財產(chǎn),什么繼承林家,兒子怎么都不知道”
賈政嫌棄地瞄了他一眼,滿腦子裝的都是風花雪月兒女情長,還能知道個什么
“林丫頭你知道這事兒吧。”
賈政問的很篤定,用的也是肯定的語氣。他相信以林如海的細心奸滑,臨終前不可能不同閨女交代清楚。
這丫頭也是個能沉得住氣的,這些年竟一絲兒口風都沒露。賈政相信,就算他私吞了這筆財產(chǎn),以這丫頭的聰明勁兒,她也不會聲張,只會當做這件事不存在,該如何還如何,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說了。
黛玉被賈政點名,緊張地站了起來,垂眸道“是,黛玉知道。”
此時此刻,她有點無措,亦有點羞愧。
她從未敢奢望林家的這筆財產(chǎn)還有回來她手上的一天,林家血脈還有傳承下去的一天。
當年她爹過世后,她跟著二舅舅回了賈家,從此徹底成了無根的浮萍,未來的一切都要依仗賈家,她就告誡自己忘掉關(guān)于林家財產(chǎn)一事。
時間久了,也就將事兒壓到了心底,如今被翻倒出來,心中各種滋味涌上心頭,沖擊的她鼻子發(fā)酸,眼圈發(fā)紅,才發(fā)現(xiàn)她對于那件事其實很在意,心中一直耿耿于懷,過不去那道坎。
黛玉有些不敢抬頭去看賈政,為自己曾經(jīng)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愧疚難安。
“嗯,知道就好。你拿回去好生經(jīng)營打理,這些是這些年來莊鋪運營的相關(guān)賬冊,時至今日,略有盈余,你回去仔細核對一番,若有出入,同保全家的說一聲,賬有存根,再細查就是。”
賈政越說,黛玉就越覺難為情,臉上火燒火燎,表情復(fù)雜的好似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賈政看黛玉那樣略感詫異,再一細想似乎又有點明白,可能是他說話太直白不夠委婉含蓄,觸碰到了她哪根敏感纖細的神經(jīng)
哦,那可真抱歉,直截了當才是他的行事風格。
“林丫頭你也無需扭捏,更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一是一二是二,該如何就如何,親兄弟還得明算賬,銀錢方面搞清楚弄明白,對誰都好。”
話說到這份上,黛玉再也說不出別的,只能生受了。幾步上前跪倒在地,鄭重地給賈政磕了一個頭。
“黛玉代表林家列祖列宗感謝爹的大恩,亡父若在天有靈,也必對您感恩戴德。”
賈政受了黛玉的大禮,招手示意寶玉將黛玉拉起來,他其實并不想聽什么感謝的話,他做事兒不圖誰感謝,只憑本心,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行了,寶玉帶你媳婦兒回去,至于日后讓哪個兒子改姓林,你們自己決定。你若無心仕途,甘心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便在紅顏那多下些工夫,一年之計在于春,這個鮮花著錦的好時節(jié)可莫辜負了。”
其實比起小夫妻日后選哪個兒子姓林,賈政更擔心的是倆人能不能生出健全的孩子來。若是下一代沒有殘疾,那都改姓林他也沒意見。
寶玉神色一凜,臉色也嚴肅了幾分,鄭重答道“是,兒子定當謹記。”
寶玉拽著神情有些恍惚的黛玉回了關(guān)雎院,關(guān)起房門嘰嘰咕咕咬起了耳朵,沒過多久里面就傳出些比較曖昧的聲響。
雪雁拉著紫娟和晴雯退出正房,回到了丫鬟們住的西廂后罩間。
雪雁看到小夫妻感情好,她心里安慰,為自家小姐高興,還小聲地同紫娟說“想必用不了多久奶奶肚子里就有小主子了。”
紫娟笑著點頭,回想著剛剛屋里那古怪的聲音,臉上有些發(fā)燙。想起她娘給她相看的那人,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甜蜜的期待。
一旁沉默的晴雯臉上表情則說不上多好,情緒有些低落,悶著頭忙活著手里的繡活,垂下的眸子掩蓋住了眼里翻滾的晦澀。
紫娟看了一眼晴雯手中已經(jīng)繡了一大半的牡丹花,笑著對她說“這府里的丫鬟中,晴雯這一手繡工可說的上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等閑人兒可是比不上。你何不利用空閑多做些小孩子的衣裳鞋子,等這關(guān)雎院里有了小主子也好穿戴。”
晴雯手中的針一頓,將帕子往針線簍子里一摔,惱道“呦,你可說的真輕巧我可比不得你,每日只需伺候奶奶就好,這關(guān)雎院里雜事兒多著呢,我這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能有幾個空閑工夫再說小主子現(xiàn)在還是沒影的事兒,若真做了衣裳鞋襪,等到那時也早成了掉了色的舊玩意,那還能穿戴嗎沒得白白搭上工夫又浪費了好料子。”
晴雯說完就氣呼呼地出去了,留下面面相覷的紫娟和雪雁二人。
紫娟不解道“她這是吃炮仗了我也沒說什么啊,她不做就不做唄,怎么就值當發(fā)這么大的火”
雪雁朝黛玉夫妻所在的內(nèi)室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慢悠悠說了句“誰知道呢,可能是她這幾天心情不好吧”
如今的大雍朝,因圣上龍體欠安,平王徒歷已經(jīng)正式開始監(jiān)國,每日協(xié)助圣上處理朝政,批改奏折。
朝堂風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以平王為中心開展工作,各部門攜同合作,辦事效率大幅度提升,官員的積極性也大大增加。
一些心思活絡(luò)善鉆營的官員,盯緊了平王府的后院,將自家適婚的女兒侄女外甥女,甚至八竿子能打到的親戚家的女孩,想方設(shè)法送進平王府,期待著生下一兒半女,將來好成為家族的依仗。
還有些家中女兒到了年紀不說親,只待新皇登基改朝換代廣納后宮之時,再以為皇家繁衍子嗣的名義送進宮。
繁育皇家子嗣,沒道理只有賈家女兒才行,他們家族的女兒一樣能行。
賈赦是賈家在朝中官職最高的人,如今更是成了別人追捧巴結(jié)的香餑餑,邀請他吃酒、聽戲、賞玩古董古扇者比比皆是。
每日下衙,還不等回府,半路就被人請走,那些人的言談舉止完全迎合賈赦興趣喜好,將賈赦捧的通體舒泰,飄飄欲仙,差點就忘了自己是誰,自己又能是誰。
糖衣炮彈的慢慢蠶食,讓他逐漸找回了年少時紫醉金迷那段日子的感覺,漸漸享受其中,回府的時間也越來越晚,還大多酒氣熏天。
姜氏這幾年不知怎的患上了頭風病,發(fā)作起來疼痛難忍,沒有太好的法子,只能慢慢喝藥靜養(yǎng)著。
她嫌賈赦滿身酒氣又鬧騰,便將人安置在書房休息,又讓兩個年輕些的姨娘過去伺候著,她如今是真的顧不上賈赦,也被他鬧得糟心不已。
端午節(jié)前一日,姜氏和王氏帶著兒媳婦們準備著過節(jié)的各項瑣事,眾人正在研究端午節(jié)都要包些什么餡料的粽子時,
忽聽門外有人說“二門處管事武婆子過來了,求見大太太。”
姜氏一愣,覺得奇怪,她早就將大部分的管家權(quán)交給了大兒媳容氏,下人們即便有事回話也該去找容氏,特意尋她又是為了什么
“請進來吧。”
沒一會兒,一個腦門帶汗,微微喘著粗氣的白胖婆子進來,先給太太奶奶們見過禮,又看了一眼姜氏,小心地開口道“回大太太,候府大門外來了位容貌秀美的孕婦,穿金戴銀一身富貴,那大肚子約么有六個來月,她說、她說她是良家女,還說孩子是大老爺?shù)姆N,今兒個登門就是想求大老爺大太太給她一個名份,并讓孩子認祖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