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宮門早已關閉, 陵川王荊博文從太子殿下荊白玉的殿中走出,目光恍惚無有焦距, 整個人稍顯頹廢的踉蹌而行,也不知道具體是要去哪里。
靈雨在后面追了出來, 道“大王, 太子殿下為您準備了下榻的地方, 請隨婢子來。”
“不用。”荊博文搖了搖頭, 道“孤去孤以前住的地方將就一夜便是了。”
“這”靈雨猶豫著,最終還是垂下頭來,道“那婢子送大王您過去。”
“我自己去, 你回去罷。”荊博文擺了擺手。
荊博文乃是皇上的親弟弟, 以前也是住在皇宮之內(nèi)的, 自然有他歇腳下榻的宮殿, 雖說已然有幾年不曾在宮中常住, 但宮殿還尚且留著, 并無旁人居住過。只是宮殿四下無人, 遠遠瞧著便覺荒涼冷清。
荊博文一路走過去, 腦子里有些亂糟糟,打結的麻繩一般, 一時半會兒捋不順當。
“大王請留步。”
突然有個人影擋在跟前, 恭敬的對著荊博文行了個禮。
荊博文興致缺缺, 抬眼去看, 是個長相標志的宮女, 也不知道是哪一宮里來的。
宮女低聲說道“大王,我家娘娘請您過去。”
“娘娘”荊博文頗有些奇怪,這大半夜的,皇兄的后妃叫自己過去,若是讓人正好撞見,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不方便。”
正巧了,荊博文心情不怎么好,回絕的言簡意賅,一點子面兒也不給。
“大王請留步”
宮女復又追上,道“娘娘說,只要您看了這個,定然就會隨婢子去了。”
荊博文仍是提不起精神頭來,側目掃了一眼宮女手中的東西。
然而這一瞧,頓時叫荊博文震驚不已。
宮女雙手捧著一副帶扣,看起來精美絕倫,絕對值不少銀子。最重要的是,這帶扣不是旁人的,正是謀主孟云深的。
想當年,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孟云深的帶扣曾經(jīng)被詹國公主偷走,詹國公主誤以為帶扣乃是陵川王荊博文的,拿著那副帶扣跑去威逼利誘荊博文。
當時若不是厲長生與荊白玉出面幫忙,恐怕還真是會引起軒然大波,帶來不少的麻煩。
如今放在荊博文面前的,又是一副帶扣,同樣亦是謀主孟云深的。
孟云深突然消失不見,卻出現(xiàn)了一副他的帶扣。
荊博文頓時面色嚴肅不已,一把抓住宮女擎了帶扣的雙手,呵斥說道“你是陸夫人的宮女是也不是孟云深此時在哪里說”
宮女被嚇了一跳,差點子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大王,我家娘娘的確是陸夫人。娘娘說了,若是大王想要見這帶扣的主人,便請隨婢子前來。”
“嘎巴”
是荊博文周身骨骼發(fā)出的脆響之聲,他死死攥住拳頭,看起來火冒三丈,可人質(zhì)在陸夫人手中,他又能做些什么
眼下孟云深的安慰最為重要
荊博文耐著性子,道“好,我跟你去,現(xiàn)在立刻就去”
“是,請大王隨我來。”宮女連忙說道。
宮女轉(zhuǎn)著眼目四處看了看,確定無人跟蹤,這才引導著荊博文快速往陸夫人的宮殿而去。
等他們走遠,這黑暗之中的假山石后面,才轉(zhuǎn)出一個人來。
人影影影綽綽,借著暗淡的月光,這才看清楚些許,是太子荊白玉身邊的紅人陸輕舟。
陸輕舟忍不住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這一口氣嘆出,卻未有半絲解脫的感覺。
“陸大人這是怎么了”
原來假山石后面還有一人,身材高大,身著鎧甲,正是竇延亭竇將軍無疑。
竇延亭道“一晚上也不知道嘆息了多少次,儼然老了十歲的模樣。”
陸輕舟止不住又嘆息了一聲,道“陸夫人始終是我的姐姐啊,如今”
竇延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這個人嘴笨,不知道怎么說安慰你的話。不過放心,你若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我可以陪你喝酒,咱們一醉方休。”
陸輕舟被他逗笑了,轉(zhuǎn)頭送了他一副不屑的目光,道“一醉方休我醉十次八次,你也醉不得一次。我看你啊,是想要瞧我的笑話,是也不是”
“當然不是。”竇延亭道“我只是”
“算了罷。”陸輕舟擺擺手道“陸夫人的人已經(jīng)將陵川王帶走了,咱們也該回去向太子殿下與厲大人回稟一聲。”
“也是。”竇延亭道“這事情非同小可,幸好一切都在厲大人的計劃之中。”
宮女一路甚是謹慎,走兩步便回一次頭,生怕有旁人跟蹤了他們?nèi)ァ?
荊博文板著嘴角,目光嚴肅肅殺,一路也無多話,竟是一個字也未有說出。
荊博文隨著宮女走入陸夫人的宮殿,立刻便有其他宮女上前,將殿門關閉,看守的極為森嚴。
“可是陵川王來了”
里面有聲音傳來,隨著跫音踏踏之聲,很快有人從內(nèi)殿迎出,果不其然便是陸夫人無疑。
陸夫人滿面帶笑,已然盛裝打扮,淺笑著走了出來,一臉的親和模樣,道“恭迎大王前來。”
荊博文臉色難看,冷冷的笑著陸夫人,道“陸夫人自從被削掉了皇后之位,便越發(fā)的不懂規(guī)矩。如今天色已晚,為何脅迫本王前來你這里你難道不知要避嫌”
別看荊博文平日里喜歡開頑笑,又總是沒個正行模樣,但如今一開口,還是好一個下馬威。
陸夫人笑容逐漸僵硬,臉上表情扭曲了幾分。但她需要保持微笑,尷尬的說道“大王向來行的端坐的正,我又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你這話倒是說的對。”荊博文嗓子里發(fā)出一聲笑來,卻笑得并不友善。
荊博文說道“我是行得端坐得正,至少比某些人要強上千百倍。”
那某些人,首當其沖,指的便是陸夫人,這一點在場眾人恐怕無有不知。
陸夫人滿面堆笑,被荊博文連續(xù)譏諷兩次,這笑容著實再也維持不住,瞪著眼睛劈手便是一揮,將旁邊放置的焚香香爐摔在地上。
“荊博文,你莫要太過囂張你難道不知,孟云深此時在我手中”
荊博文冷笑,道“自然知道,那又如何孟云深不過是我的一個謀士,你莫不是異想天開的以為,捏住了孟云深,就能將孤頑弄于股掌之間罷”
“大家都消消氣,消消氣,莫要傷了和氣。”
氣氛膠著不已,宮女們都大氣兒也不敢喘息,卻有人笑著走了出來。
荊博文尋聲轉(zhuǎn)頭去瞧,眸子快速的收縮了兩下,低聲說道“康下泉”
從內(nèi)殿里走出來的男子一身白衣,長相與荊白玉八分相似,不是康下泉還能是誰
康下泉笑著說道“大王,咱們又見面了。”
荊博文攥緊拳頭,道“原來是你啊,難不成是因著上次孟云深綁了你,所以你懷恨在心,如今以牙還牙綁了孟云深來報復”
康下泉道“大王您說笑了,小人并未對大王和孟謀主有什么不滿,更何提報復一說呢只是”
康下泉說到這里,稍微頓了一頓,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道“小人只是為了大王您不值得罷了,也是為了孟先生不值得啊。”
荊博文不接話,那康下泉仿佛在唱獨角戲,卻唱的有板有眼,一直說個不停歇。
康下泉又道“孟謀主一輩子跟隨大王,不就是期望大王能有朝一日,成為萬萬人之上的存在眼看著現(xiàn)在大王與孟謀主的愿望,就要實現(xiàn)了,若是一不小心錯過此次機遇,恐怕大王與孟謀主都要抱恨終生。”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荊博文淡淡的說道。
康下泉笑著說“大王乃是聰明人,大王也早已知曉,荊白玉并非皇上親生骨肉,他根本不配登上皇位。放眼整個大荊,也只有大王您,才是大荊皇室的正統(tǒng)血脈,只有大王您,配坐上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啊”
“若我未有聽錯,”荊博文瞇著眼去看康下泉,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推翻荊白玉,幫助我登上皇位”
“正是”康下泉一個磕巴都不曾打,說的極為爽快。
“笑話”荊博文冷笑著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乃是荊白玉的生父,你會放棄你的親兒子來幫我這個不相干的人”
康下泉一聽,笑著道“原來大王在擔心這個,大王請放心,小人雖是荊白玉的親生父親,卻對荊白玉恨之入骨。小人愿意大義滅親,輔佐大王登上皇位。”
都說皇家無真情,荊博文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是他未有想到,除了皇家之外,別的地方亦是如此。
康下泉道“大王,如今天色已晚,不如請大王先行休息,好好思索一番。這等大事兒,也不是可急的,明日一早,大王再做答復,也不是不可。”
康下泉側頭去陸夫人,陸夫人微微頷首。
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有宮女恭敬的走過來,引導著荊博文往偏殿去休息。
荊博文猶豫了一番,終于還是跟著那宮女而去,行至偏殿門口。
宮女推開殿門,并不再往里走,只是請荊博文入內(nèi)。
殿內(nèi)只是零星點了幾盞燭燈罷了,昏昏暗暗影影綽綽。
荊博文謹慎的走進去,便聽到了輕微的呼吸之聲。他立刻左右去看,一眼便瞧見有個黑影倒在偏殿的地上。
“轟隆”
偏殿大門閉合,月色被擋在外面,殿內(nèi)更是昏暗一片。
然而荊博文卻看得清楚明白,那地上之人,決計是孟云深無疑
“孟云深”
“云深,你怎么了”
“你別嚇唬我,你醒醒”
荊博文快步?jīng)_上前去,一把將孟云深從地上抱了起來。
孟云深明明一副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卻生的身材高大,肩膀甚寬,荊博文想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一時間沉的他東倒西歪。
在荊博文慌亂的呼喊聲中,孟云深睜開了眼睛,淡淡一笑,道“大王太吵了,我才睡著。”
“你”
荊博文愣在原地,滿臉的不敢置信,道“你說什么他剛才是剛才是睡著了”
孟云深微笑著點點頭,道“是啊,眼下可是大半夜,我被綁著手腳,連動也是不能動,不睡覺還能做什么呢大王您倒是說說看。”
“我”
荊博文被氣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立刻雙手一松,將孟云深直接扔回地上,道“孟云深你竟然還睡得著”
孟云深手腳不能動彈,倒在地上磕的著實不輕,悶哼了一聲,道“大王,若是云深的頭磕壞了可如何是好大王可是賠不起的。”
“我賠你個鬼”荊博文走過去,蹲下來指著孟云深的鼻子,道“好你個孟云深,我白擔心你了”
孟云深笑著說“害得大王擔心了,云深真是死罪。”
“知道就好,立刻去死罷”荊博文瞪著眼睛說。
孟云深又笑了,道“只是怕云深真的這般死了,大王也要跟著尋死膩活。”
“我尋死膩活”荊博文氣得開口只結巴,道“他們是不是把你抓來之后,打了你的腦袋我看你整個人都不怎么正常”
孟云深道“他們抓了我來,想要用我威脅大王,我還有大用處,他們自然不會對我做些什么。”
荊博文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平日里不是屬你最狡猾油滑怎么好端端的,竟是能被那陸夫人和康下泉給抓了你,你也”
孟云深但笑不語,就瞧著荊博文對自己一通的數(shù)落。
荊博文說了半晌,罵的是口干舌燥,終于消停了片刻,便迎上了孟云深似笑非笑的目光。
荊博文心中“咯噔”一聲,有個念頭一閃即過。他當下湊近孟云深,道“你你不會是故意被抓來的罷”
他這雖然是問話,但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是分外篤定,眼看著孟云深淡淡的笑意,就更是篤定了七八分之多。
孟云深嘆息了一聲,道“先前云深為了自己,逼迫大王做了許多大王不想做的事情。如今云深也是該為大王您做些個事情的時候了。”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荊博文一頭霧水。
孟云深止不住笑了出來,道“沒關系的大王,以大王您的聰明才智,聽不懂很正常。”
“孟云深你討打是不是”
荊博文氣得差點原地跳起,道“你這會兒還敢囂張跋扈你不知道自己被綁著嗎平日里我打不過你,我認了,如今你根本不能動彈,你竟然還敢鄙視我你瞧我不打斷你七八根肋骨的”
孟云深笑著說道“只怕大王不忍心下手。”
“孟先生他不會出事兒罷”
內(nèi)殿里黑暗一片,只有月光偷偷潛入,燭燈早已盡數(shù)熄滅。
荊白玉閉著眼睛,卻缺少了睡意,止不住睜開眼睛,側頭去看旁邊的厲長生。
厲長生未有睜開眼睛,看似也未有真的睡著,只是淡淡的說道“這么晚了小白不休息,還心心念念著旁的男人,長生可是會吃醋的。”
“你在說什么啊”
荊白玉瞪了抬眼,道“我真的很擔心,你莫要跟我開頑笑。”
“放心罷。”厲長生說道“他們要拿孟云深威脅荊博文就范,暫時是不會傷害孟云深的。”
“暫時”荊白玉聽了反而更擔心,道“不暫時呢”
厲長生不甚在意的說道“不暫時也沒什么,反正孟云深是自愿被綁的,他應當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荊白玉嘆息一聲,目光復雜的去看厲長生,道“你還真是背著我做了很多事情啊。”
“怎么”厲長生笑著問“小白是要責怪我嗎”
“我”
荊白玉一時說不出話來,道“你都是為了我,我若是責怪你,怕是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放心罷。”厲長生伸手拍了拍荊白玉的后背,安撫著說道“孟云深沒事的,最多吃點苦頭罷了。不然陸夫人他們怎么會上鉤呢”
陸夫人他們
厲長生未有講話說的太過明白,但是荊白玉心中明白。
這個他們
包括荊白玉的親生父親,康下泉。
厲長生曾經(jīng)想過,康下泉的所作所為,干脆不要告訴荊白玉的為好。他不想看到荊白玉傷心難過,甚至為康下泉流淚的樣子,康下泉根本不配。
只是厲長生又覺著,若是換了是自己,這樣的事情,別人如何代替早面對晚面對,總之還是要面對的。出于對荊白玉的尊重,亦是要將事情告訴荊白玉才可。
所以方才,厲長生已然將康下泉的事情,全盤告之了荊白玉。
厲長生托喻風酌去打聽了康下泉的下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康下泉來了都城,而且竟然偷偷被接進了宮里,便藏身在陸夫人那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