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奚縣衙門上下,包括后廚那位兇神惡煞的關(guān)中廚娘周嬸子都知道,趙意兒,趙縣丞,一女的,此刻就要親手檢驗尸體了親手我嘞個娘。
宏煜帶人過去,驗房干爽通風(fēng),又燒了蒼術(shù)去除穢氣,書吏在邊上負責(zé)記錄,意兒已褪去巧珠的衣衫,用溫水和酒醋擦洗過她的身體,蒼白的一具,身上各處有青紫傷痕,香消玉碎。
“趙大人。”宏煜拿著案卷進來,找了個地方落座,隨意抬手道“開始吧。”
說著轉(zhuǎn)頭看了看黃奎“你有疑問盡管提出來,本官在此,自會做主。”
“是。”黃奎略頷首,繼而挺直腰板望向意兒“趙大人,您先前問我死者四肢的尸斑為何不見,卑職當(dāng)時還未開口,您就走了,不知眼下卑職可以說了嗎”
“你已經(jīng)在說了。”
黃奎扯扯嘴角,盡力維持著恭敬的儀態(tài),道“那是因為尸體被放下平躺,尸斑便轉(zhuǎn)移到了背部未受壓處,并非莫名不見,這會兒您只需將尸體翻過來,定能看到大片紫紅色血蔭。”
意兒點頭“對,本官方才已經(jīng)看到了。”
黃奎神色舒展,略笑道“大人您初初上任,也許看過不少書,知道人死后血液墜積于低下部位,會形成尸斑,卻不知改變尸體位置,尸斑亦會發(fā)生轉(zhuǎn)移,您未曾接觸過命案,不清楚這里頭千變?nèi)f化的道理,也是有的。本人驗尸近十載,手上碰過的死人少說也有上千,對于檢驗尸體這件事,還是交給卑職為好。”
意兒整理紗線手套,扯下臉上蒙的布巾,掀起眼皮子瞥向黃奎,心想此人還真舍得夸自己,嘴上謙虛道“受教受教。”
“不敢當(dāng),卑職不過熟讀刑名全錄,再加上十年經(jīng)驗罷了。”
宏煜扶額,提醒他們“不要廢話。”
意兒點頭,略拱了拱手“大人,下官查驗死者瞳孔,白色小斑點已發(fā)展成云片狀,輕度渾濁,結(jié)合尸僵和尸斑情況,確定她死于昨夜亥時正刻至子時初刻,縊死者尸斑通常位于四肢末端及腰腹部褲帶的上緣區(qū),如黃奎所說,因為將尸體平放,所以尸斑位置轉(zhuǎn)移到了背部未受壓處,關(guān)于這一點,他說的不錯,但我有異議。”
宏煜定定看過來“你說。”
“人死后,約三個時辰內(nèi)改變尸體位置,原已形成的尸斑確實會逐漸消失,而在新的低下部位重新出現(xiàn),但若死亡三個時辰以后改變尸體體位,原有的尸斑并不會完全消失。”意兒停頓片刻“根據(jù)羅貴夫婦的口供,他們早起發(fā)現(xiàn)死者自縊,繼而報官,衙門接到案情在辰時二刻,那么巧珠應(yīng)該在繩子上掛了四個時辰有余,可是大人請看,她的四肢和腹部干干凈凈,何曾有半塊尸斑”
宏煜起身走到架臺前觀察“你繼續(xù)。”
意兒讓秦捕頭搭手,將尸體翻轉(zhuǎn)俯臥“眼下時近午時,大人請看,這尸斑已融合成大片狀,顏色更深,用手按壓下去,也只是稍微褪色。”她說著,指尖按向巧珠背部紫紅色的部位,證實她所言。
宏煜點點頭“也就是說,她死后不久便被人發(fā)現(xiàn),從繩子上放了下來,羅貴夫婦在說謊。”
“是。”
宏煜當(dāng)即又問“死因可驗明了是自縊還是他殺”
意兒道“若是他殺勒死,勒溝位置較低,會呈水平環(huán)繞頸項,窒息過程較長,顏面為青紫色,有明顯的瘀血腫脹。而且由于死者掙扎抵抗,通常會在面部或者手足部位造成一些傷痕,勒溝處皮膚會有明顯擦傷,邊緣也不整齊。”
她說著指向架臺上的巧珠“但你看死者顏面蒼白,縊溝從頸部兩側(cè)斜行向后,八字不交,現(xiàn)場也沒有搏斗的跡象,而且她特意換上了新衣裳,妝發(fā)整潔,這些都是符合自縊征象的。”
宏煜覺得有點意思“人在子時身亡,羅貴夫婦等到辰時才報官,中間這四五個時辰他們干什么去了”
意兒道“大概在商量如何賴給李家吧,具體得問問這位仵作。”
黃奎早已僵住,此刻勉強笑道“卑職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么”意兒慢慢踱步“你聲稱自己驗尸十年,今日卻在未做完尸檢的情況下公然宣稱死者生前遭受東家虐待,意圖挑起民憤,目的何在”
黃奎垂眸扯著嘴角“卑職并未下什么結(jié)論,只說巧珠身上有傷而已,正如二位大人所見,死者生前曾遭受暴力對待,這些傷是不會騙人的。”
意兒細細盯著他,一時沒有做聲,秦捕頭思索道“聽聞巧珠和她兄嫂相處和睦,從未起過爭執(zhí),更不曾動手,而李府少奶奶顏嫣確實有苛待下人的舊聞,名聲很不好,況且傳言李若池曾企圖對巧珠用強,保不齊正因此事而被顏嫣毒打,雙重屈辱,導(dǎo)致她上吊自縊。”
宏煜一面翻閱案卷,一面點頭“有道理。”
意兒皺眉。
接著又聽他說“但還有一種可能,此傷并非生前所致,而是死后造成。”
意兒屏住呼吸,胳膊莫名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不由得欣然望住宏煜,誰知他正瞥過來,目光相接,意兒忙道“大人英明。”
“趙縣丞,看來你已經(jīng)有答案了。”
她由衷地頷首“回稟大人,想要辨別此傷,只需在皮膚上劃一刀,若為生前傷,則有血溢出,若是死后傷,則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