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奚縣隸屬清安府,距京城兩千余里,意兒雇了馬車,每日行一百里,晚上宿店,四月底前可以到任。
走了十幾日,雖已入春,天氣仍是清寒,黃昏時起風(fēng),客棧門前的酒幡幌子和老舊燈籠在風(fēng)沙里搖搖欲墜。
意兒下車入店,取下輕紗帷帽,撣撣塵土,忙叫小二打水來用。
長路跋涉十分疲憊,吃飯也沒多少胃口,她又用不慣店家的東西,取了自帶的被褥枕頭鋪床,口中煩悶不迭“真是糟糕的地方,連套干凈的茶具都沒有天吶,蟑螂”
阿照嫌她嬌氣,自顧去后院練拳,宋敏拿酒,邀她燈下小酌。
“離清安府越近,二小姐的脾氣越發(fā)急躁了,可是因為新任平奚知縣宏煜”
意兒百無聊賴地捏著酒杯轉(zhuǎn),眸子懶懶的,無心言語。
宋敏笑“我聽說此人乖張,行事傲慢,睚眥必報。”
意兒依舊默然。
“我還聽說,趙老爺當(dāng)年將你許聘給他,不久之后你便逃婚了。”
意兒擰起細(xì)長的眉,一副懊惱的樣子,口中嘟囔“我并非針對他,我和他不熟的。”
宋敏忍不住笑“人人罵他混賬,被你退婚后,名聲更不好了。”
意兒郁悶“是啊,如今成我頂頭上司了。”
宋敏笑得更深“難道二小姐怕他公報私仇”
意兒懨懨的,胳膊攤在桌上,臉頰枕下去“怕啥,我這個縣丞雖是副職,但怎么也算入流的官員,有獨立衙署,只要盡心盡責(zé),何所懼也。”她自顧說道“我只是不喜歡和共事的人有前塵糾葛,尷尬不說,白白的又添許多復(fù)雜。也不知吏部怎么安排的,竟這么巧,將我和他放到一處。”
宋敏想了想,溫言道“二小姐不必?zé)溃瑩?jù)我所知這個宏煜雖性情乖張,但在公務(wù)上卻也十分雷厲風(fēng)行,想來不會妨礙小姐做事。”
意兒緘默,憶起年少時曾見過他幾次,只當(dāng)他是個恃寵而驕的公子哥兒,哪里料到會有如今這光景。
想來也極好笑,那年族里的七公過壽,搭戲臺,擺酒宴,邀一眾親朋貴友與鄉(xiāng)紳顯宦赴會,宏煜也在。他長得高,模樣又十分標(biāo)致,走在人群里總能一眼瞧見,招丫頭小廝們議論。開席時縣官到了,那章知縣是出了名的貪,隔三差五便想出各種名目索要好處,孩子們聽長輩私下罵多了,對他很是厭惡。
觥籌交盞,正要落座,意兒發(fā)現(xiàn)宏煜站在章知縣背后,神不知鬼不覺地伸出一只腳,搭住椅子往后一勾,霎時間人仰馬翻。
這倒也罷,他偏還作出一副關(guān)切的樣子,不緊不慢上前去扶,口中嘆道“喲,章老爺這是怎么了”眉間笑意藏不住,輕蔑又得意,當(dāng)真玩世不恭。
后來意兒一心想考功名,趙父不準(zhǔn),要她嫁人,所以她才逃走,投奔姑媽去。這倒無關(guān)宏煜的為人,不管是誰,她都要逃的。只是聽說趙宏兩家從此再不來往。一年后宏老爺又給兒子定下另一門親,對方乃同知李大人的愛女,家世樣貌與他都很般配,可誰知不久后這門親事又黃了。
你道如何,原來那李小姐某日去宏府找他玩兒,豈料竟撞見他和一個俏丫鬟在房里顛鸞倒鳳,赤身白條兒,床架搖曳,嘎吱作響。
李小姐好一個淑女,哪里見過這種場面,當(dāng)下又驚又羞,面無人色,緊接著怒火中燒,氣得大鬧宏府,嚷得人盡皆知。
宏煜被他老子吊起來毒打一頓。算來這名聲也不是意兒給他弄壞的,他自己本就很壞。
好在此人還不算一無是處,玩兒歸玩兒,學(xué)業(yè)并未荒廢,兩年后入京,倒叫他考中了進(jìn)士。意兒掐指算算,他與趙庭梧同科,不過略小幾歲,當(dāng)時才滿二十二,和自己如今一般大。
那年考中后,宏煜被安排去刑部習(xí)學(xué),因參與彈劾安平長公主貪污受賄一事,被皇帝外放到西南紹慶府。據(jù)說他在黔縣做知縣,一年內(nèi)將二十多年的積案盡數(shù)審結(jié),因此得罪了紹慶府不少官員,參他的奏折一本一本遞到御前,多以私德做文章,皇上通通只批示三個字知道了。
今年二月,宏煜被調(diào)往平奚縣任職,算算日子,不過比意兒早到十幾日。
閑聊至此,意兒若有所思“皇上是不是很喜歡他”
宋敏說“咱們這位皇上,自幼長在深宮,拘謹(jǐn)慣了,倒是一向很喜歡那些性子張揚(yáng)的人。對長公主如此,對宏煜也是如此。”
意兒稍稍擰眉,覺得哪里不對“既然皇上這般寵愛長公主,為何不許她與駙馬和離又為何任用參奏過她的宏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