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花眠帶著人將東西都搬上了馬車,連同霍珩身下墊的那條毛毯都被她抽出,疊好了鎖入了箱中。
霍珩是被凍醒的,一睜開眼,入耳的便是帳外女人吩咐說話的聲音,他茫然地愣了片刻,才想起今日是歸城的日子了,他翻身坐起,將鞋履套在腳上正要外出。
花眠已端著一盆熱水入內(nèi),霍珩望著她靜了片刻,那盆水到了腳下,她從水中撈出雪白的毛巾,擰干,替他擦拭臉龐。
霍珩像個木娃娃任由她擺弄,心里不太自在,“我昨夜里說了甚么”
花眠輕輕笑道“沒說什么,將軍昨夜里喝醉了,手掌也被割傷了,回來便睡了,什么都沒說。”
霍珩抬起手,看了眼被包扎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右手,又默了片刻。
“多謝。”
花眠將毛巾取下,疑惑地睇著他,“霍郎,你怎么同我說這個,我們之間才不需說這個呢。我知道你昨晚心情不好,怕你睡不踏實,沒喚你,只是替你擦了臉,現(xiàn)在時辰還早,你沐浴了我們再出發(fā)吧。”
霍珩看了她一眼,飛快地扭過頭,“你出去。”
“嗯。”
乖巧的小妻子活潑地走了出去,霍珩在床邊坐了許久。
他現(xiàn)在竟然能好言好語地同花眠說這些話,這在一個月以前還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霍珩坐在床邊打了個哈欠,伸臂將一旁落在地上的外裳拾起,起身去打水。
水井邊,霍珩拎了滿滿一桶水上來,身后便圍了不少人,昨夜里那碗踐行酒沒喝夠一般,昔日鐵骨錚錚的同袍個個紅透了雙眼,霍珩見狀果然臉色不愉,“哭甚么”
說著他拎著水要回帳篷,身后的少年們紛紛追了上來,依依不舍地跟在身后。
“將軍”
“將軍你當真不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說話都帶了哭音了,霍珩拎著水頓住,不知不覺地自己胸口也涌出來一股艱澀之意,他緊緊皺了眉,轉(zhuǎn)身朝他們比了一個手勢,是揚威營下發(fā)號進攻的手勢。他們怔怔地望著。
“霍珩無此幸運,日后不再是你們的將軍。你們還會有新的將軍過來,我會向陛下奏請,調(diào)任最勇武、作戰(zhàn)經(jīng)驗最老道的都尉來訓練你們。都給我好好兒地練,不然日后丟了我的臉,我還會回來的”
他轉(zhuǎn)身將一掌托起木桶的底,將水拎了起來走了。身后的人再不舍,也終究不能再追出一步。
晌午過后,六月驕陽變得無比毒辣,炙烤著雍州大地。
新栽下去的秧苗還沒有露出頭來,滿田都是糞便的氣息。
耿六帶著人將霍珩他們送入甘州城,一直到城門口才分道揚鑣。
皇帝命人傳了口信來,要讓霍珩回長安,霍珩一走,最初跟著霍珩的子弟兵,如陸規(guī)河、班昌燁等人也便在西陲待不下去了,紛紛收拾了行囊要回長安。大魏重武,他們都在軍中供職,雖然官位不高,但回長安也足夠吃穿不愁了,打了兩年仗,人到弱冠還是光棍一條,是時候?qū)W著霍將軍娶個賢惠嬌妻回家,日日享閨房之樂了。
僅有的一輛馬車被填滿了貨物,無法坐人,花眠只得與霍珩共騎,甘州城門分道后,霍珩命人在城中又雇了一輛馬車,讓花眠與棟蘭上車。
花眠腿腳不好,傷勢不愈,霍珩遵醫(yī)囑不準她跟著自己長途跋涉,寧可多耽誤一些時日,如游山踏水般,慢騰騰地朝長安去。
這一走便是一個多月。
夜里下人搭帳篷,霍珩將馬車的韁繩系在樹干上,自己靠著馬車休憩。
七月底趕上一場暴雨,帳篷被摧毀了一頂,不夠用了,花眠聽著暴動的雷鳴,忽然一陣白光掣過,如將漆黑的夜幕一刀劈成了兩半,棟蘭嚇了一跳,直往花眠懷里縮去。
馬車蓬蓋上玉珠暴跳,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巨響,花眠安撫著,手掌撫摩著她的頭頂,耳中又是一陣炸雷響起。
她的心隨之一跳,忙推開了車門,一股攜著暴雨的疾風猛撲了過來,花眠身上干凈的絹衣瞬時便濕透了,棟蘭忙將傘遞到花眠手中,她撐開傘骨,跳下了車。
霍珩正在幫人修理帳篷,風雨太大了,他的身上全是泥漿,身后立著陸規(guī)河等人,霍珩一邊往地上插著木樁子,一邊催促他們快些進帳篷里去,“進去”
“將軍”
固執(zhí)的不肯留將軍一人淋雨的陸規(guī)河,讓霍珩額頭直暴起青筋來,吼道“進去,將帳篷前右腳壓實了,我才好釘樁子,你們是死的么,聽不懂我的話”
于是陸規(guī)河與班昌燁只得鉆進帳中去,依照霍珩所言,將帳篷一角用石頭壓住。風雨太大,這石頭只有一拳大,壓不實,霍珩只有用木樁子扎著帳篷,再用石頭將削尖的木樁釘入泥里。他的背后都被冷雨澆透了,渾身的水,汗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內(nèi)里火燙,背部冰涼。沿著鼻梁淌下大滴大滴的水珠,砸落在水渦之中。
頭頂忽然多了一片蔭蔽,霍珩釘木樁的手頓了頓,猛然回頭,花眠撐著傘站在自己近處,傘檐高高地舉過了自己的頭頂。
霍珩頓時火大了,“你出來做什么回去”
雷雨里人聲太小了,花眠只好吼道“將軍,你也跟我回馬車里去吧,這里帳篷不夠用了,你快點兒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