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不太明白。
為何他的命有一天會握在旁人的手里。
他是野慣了的,從小摸爬滾打?qū)W了一身本事,初初嶄露頭角便打出了名聲,腰間佩一把刀便無所畏懼。
一路向著南走,最后在繁華的長安落了腳,他自小在荒涼的北漠長大,從沒見過這么熱鬧的街市,打心里喜歡。
他初出茅廬,雖記著師父的叮囑,十幾歲的年紀(jì),也分不清誰人心懷不軌,加上住的地方在邊疆,又沒怎么與中原的人打過交道。
因著不知世事,是落魄過也狼狽過的。
最狼狽的時候,他在碼頭幫人搬遠(yuǎn)貨物,卻因著聽不怎么懂官話,長得也有異族之相,便被旁人欺負(fù),半分工錢都沒拿到。
他什么都不懂,哪怕一身武功,卻也不敢輕易動手。
路過的人都在看笑話,看夠了笑話便一走了之,只一個小姑娘被幾個仆人圍著往船上走,經(jīng)過他的時候小姑娘抬頭看了他一眼,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個荷包。
她眼睛清澈得如同山谷中的溪流,遞給他荷包的時候彎了彎眉眼,笑了一聲,聲音嬌俏如同一只百靈鳥。
九七愣了半晌才低頭看自己手里的荷包,荷包頗為破舊了,上面繡的交頸鴛鴦也磨損到起毛,但是里面有些碎銀。
九七后來打聽到,那艘船是往長安去的,后來他便也一路往南,在長安落了腳。
他不知那個小姑娘是否在長安,人海茫茫里也尋不見,但是他非常努力地融入長安,官話都是現(xiàn)學(xué)的,讓人聽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時常惹笑話。
但是他學(xué)得很快,不久便能毫無違和感地融入長安那些兒郎里了。
他身手好,很快便被一個賭坊的老板聘請過去,替人當(dāng)打手,九七就這么混跡于酒肆與街邊市坊,倒也混出些名頭。
他生得也俊俏,因著漢胡混血的緣故,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韻味,眼角眉梢皆是風(fēng)流,打街市走過,不知多少姑娘紅了臉偷眼看他。
紅橋垂柳,蒙蒙細(xì)雨,白衣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頭發(fā)用玉冠高高束起,腰間是用銀絲繡了暗紋的束帶,腳踏青底薄靴,眉眼輕薄,哪個姑娘見了不動心
賭坊離著煙花之地不遠(yuǎn),莫說他因著練武鍛煉成的那副身量,光是他那張皮相,便不知多少姑娘哪怕是不要錢也想與他春風(fēng)一度。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端得上風(fēng)流不假。
他脾氣又好,說話也討人喜歡,哪怕是對樓里的姑娘也沒有看不起,沒有架子,也常幫著樓里打發(fā)幾個宵小之輩。
只是大概年紀(jì)小,不知那窟的好處,對著姑娘們的含情脈脈也只是笑而已,最多口頭上調(diào)笑幾句,笑瞇瞇地喊聲姐姐。
只是也有傳言說九七心上早就有了個姑娘,要不然怎地渾身上下錦衣著繡的,身上的荷包卻是那么舊的呢
有姑娘大著膽子去問,他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只是笑,笑夠了便說旁的話題去。
再有人問他便像是煩了一般,直接說這荷包是他在老家與未婚妻的定情信物,他遲早要回去,找他心上的那只百靈鳥。
暗地里不知恨死多少樓里的姑娘。
他手里有足夠的銀錢,也不計(jì)較這些身外之物,哪怕路過個小乞丐,丟出去的都是塊兒銀子,久而久之,誰都知道他這里好騙錢。
街市上的潑皮無賴都怕九七,可是時間久了,也摸出他的性子來了,知道他這人吃軟不吃硬,往后碰著他便是一張笑臉。
但說到底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總免不了年少輕狂,他做的又是招人恨的事兒,縱使武功高,暗地里旁人給下的絆子卻總是躲不過去的。
只是他仇家也多,不知是哪個設(shè)計(jì)他的,某一天就被官兵就貼出了告示,說他是別國派來的細(xì)作,要捉了他去。
這話九七卻無法辯駁,他身上是連證明身份的“驗(yàn)”跟“傳”都沒有的,他生長在邊塞,那地方混亂的很,哪里用得著這東西,至于一路過來長安,他都是直接避過了檢查的地方。
原本九七是可以逃走的,他輕功學(xué)得最是好,大不了再回他的北漠去,逍遙自在。
但是長安律法有條是連坐,賭坊的老板對他不薄,若是他逃了,代替他受罪的便是賭坊的老板。
橫豎一死罷了。
少年輕狂,便是連死都比上了年紀(jì)的人看輕許多。
因著年少,心里也沒有牽掛,師父也已經(jīng)作古,無親無故,就什么都不怕。
只是到底有些遺憾,他在長安住得日子也算久,也曾踏過長安的大街小巷,可是從沒碰到過那個眼睛里仿佛有著一汪泉水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