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狼。
真是好熟悉的稱呼。
在前三輩子里, 劉鳳萍可沒少拿白眼狼和小沒良心的詞形容她。
在陸瑤因大學(xué)學(xué)費被花掉后第一次頂撞劉鳳萍時。
劉鳳萍說她小沒良心, 家里那么困難,供她上學(xué)是情分, 不供上學(xué)是本分,根本不欠她什么。
那些獎學(xué)金本就是該拿去補貼家用的。
陸國清發(fā)現(xiàn)后, 和劉鳳萍大吵一架, 發(fā)急病去世。
在他的葬禮上,陸媛和劉鳳萍對每一個親戚哭訴陸瑤是如何鬧情緒,把陸國清氣死的。
導(dǎo)致在葬禮結(jié)束去吃豆宴的時候, 每桌親友都指著陸瑤低語,喊她“那就是老陸心疼了一輩子的沒良心閨女。”
還有在被魏霖朔毀容后, 她不愿意拿那八十萬的封口費, 執(zhí)意要告魏家時。
還有陸媛要出嫁, 差嫁妝,劉鳳萍拎著陸瑤耳朵,逼她去顧家要錢時。
每一幕里, 劉鳳萍的臉, 都能和現(xiàn)在拎著陸瑤書包, 大罵她的猙獰模樣重合。
教科書與習(xí)題從書包里被倒了出來,散了一地。
她站在陸瑤下午剛做過的習(xí)題上,指著陸瑤鼻子罵“沒發(fā)獎學(xué)金這就是你所謂的沒發(fā)獎學(xué)金”
一萬一千四。
厚厚的一摞鈔票, 被劉鳳萍捏在手里。
似乎不是錯覺。
陸瑤從她壓低的眉下瞪得溜圓的眼睛里,好像看到了興奮、快樂,以及其他很多激動的情緒。
并不完全是憤怒。
劉鳳萍罵得痛快, 拋出疑問句,卻得不到陸瑤的回答,就像是一棍子打在棉花上,半天憋不出一個悶屁。
痛快感少了許多。
這就是劉鳳萍討厭陸瑤怯懦模樣的原因,連吵架都吵不痛快。
“說話啊”劉鳳萍上前,把書包甩在她的身上,一字一頓地吼她,“說、話、啊”
沒體驗過被鞭子抽的感覺,可陸瑤覺得,應(yīng)該和帶著鐵制掛飾的書包帶打在身上的感受是一樣的吧
“說什么。”陸瑤的聲音出奇的冷靜,她的視線移到劉鳳萍緊攥著的錢上,“獎學(xué)金獎學(xué)金只有五千,這不是獎學(xué)金。”
她自認為聲音冷靜。
可天生甜軟的音色,在劉鳳萍耳朵里聽起來,那就是怯懦。
不說話的怯懦讓她煩躁,可聲音怯懦,就說明心虛。
劉鳳萍爽了,聲音又提高了八度“不是獎學(xué)金那是什么,你從哪兒弄的錢,是不是偷的”
她也知道自己平時給陸瑤的零花錢少,就算每周的錢都攢下來,不吃不喝,也攢不出一千塊。
更別提這一萬一千四了。
劉鳳萍抬手,又想打陸瑤,可手機和書包早就甩出去了,手里只剩下那一萬多塊錢了。
砸
那必然是不可能砸的。
于是陸瑤看到她不僅沒把錢砸過來,還攥得更緊了。
“哎,怎么回事啊吵什么呢”張阿姨從樓下跑了上來,神色著急,“剛進樓門洞就聽到你在吼,大夏天,也不怕累著嗓子再上火咯。”
隔老遠就聽到這劉鳳萍吼瑤瑤,真氣人。
陸家鄰居何嬸趴門聽了半天,早就忍不住了。
可整棟樓誰不知道劉鳳萍是個難纏的狠角色
光她一個人出來勸,能不能勸得住是一說,就怕最后再被劉鳳萍兩三句話給氣死。
這下聽到樓下老張的聲音,她才放心,也跟著開門出來勸。
“正做飯呢,被你嚇一跳。”何嬸說的時候順手把陸瑤扯到了自己旁邊,“陸瑤這么好個孩子,能犯啥錯啊,就算犯錯了,也不至于這么罵啊,整個樓道都聽見了。”
張阿姨終于把樓梯爬完了,喘著粗氣,往前邁了一步,將陸瑤擋得嚴嚴實實。
“是啊,能犯啥錯啊。”
“還犯啥錯”劉鳳萍瞪不到陸瑤,只好跟這倆鄰居罵罵咧,“我供她吃,供她穿,她爸為了攢她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原本清閑的工作辭了,跟著別人去做累死累活拿命換錢的工作,而她呢”
“你問問她,你問問她怎么報答我們的”
劉鳳萍演技不錯,要不是陸瑤不知道后來她做過什么,對這筆錢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聽著她哽咽的聲音,幾乎也要相信劉鳳萍下面的話了。
劉鳳萍說“讓她把獎學(xué)金給我們,我們幫她存著,這有問題嗎”
“大學(xué)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們是給她存著啊,又不是貪她的錢,也不是要自己花啊。”
“多存點錢,她爸就能早點回來,就不用在工地上受苦了。”
“可她呢”劉鳳萍說到后來,哭腔帶著尖叫,直跺腳,“居然把獎學(xué)金藏起來,她這是想讓她爸死啊。”
“她想讓我們?nèi)叶疾缓眠^啊”
劉鳳萍把受害者的身份演繹的淋漓盡致。
真是不進演藝圈就可惜了。
“別喊別喊,”張阿姨被她的聲音喊的頭暈,“你問瑤瑤了沒,她解釋了沒說不定另有隱情啊,說不定這獎學(xué)金就是今天剛發(fā)的呀。”
何嬸贊同“是啊,你脾氣爆,肯定還沒聽孩子解釋就發(fā)火了。”
她倆都不相信陸瑤這么好個孩子會像劉鳳萍說的那樣。
“我沒有。”陸瑤搖頭,“這些錢不止是獎學(xué)金,我是存著要給”
話沒說完,就被陸媛打斷了。
她先前一直站在劉鳳萍后面看戲,這會兒覺得戲看得差不多了,加上為陸瑤說話的人太多,陸媛覺得也該輪到自己幫姐姐說話的戲份了。
“是啊,說不定另有隱情呢,媽,你別生氣,我其實基本能猜到姐姐怎么想的,也能理解她。”
陸媛前半句話是在幫陸瑤說話,所以大家聽完,沒有人打斷她。
可下半句話,就讓人覺得不對味兒了。
“想我們這個年紀的女生最愛漂亮了,哪怕是姐姐這樣的好學(xué)生,也不能光埋頭學(xué)習(xí)啊,也需要護膚品和化妝品,還要買新衣服,加上我姐長這么好看,出去和朋友吃飯交際的局肯定也多,唱個卡拉ok均攤一下都需要好幾十呢。”
“你一周才給她幾十塊當(dāng)零花錢,任誰也不夠呀。”
陸家小女兒似乎是在為陸瑤說話。
可張阿姨和何嬸怎么聽都覺得怪,這好像跟她們剛剛表達的不是同一個意思吧
陸媛的話無異于是火上澆油,劉鳳萍直接原地爆炸。
“你還為她說話”她覺得自家親閨女傻,怎么跟外人一起幫著她姐說話,“她一周幾十的零花錢嫌少是吧那你還沒有零花錢呢,你怎么不做這么下賤的事兒啊”
因為陸媛的學(xué)校就在家門口,不需要坐車,走路也就十分鐘啊。
不需要公交車費,每天中午晚上回家吃飯,到底需要什么零花錢啊
可陸媛和劉鳳萍接二連三的抹黑一點沒用。
她倆的風(fēng)評加一起,不如陸瑤一個人好。
所以張阿姨和李嬸聽完依舊為陸瑤說話“你們娘倆能別說了嗎,讓瑤瑤先說,她每次要解釋,你倆都打斷。”
終于輪到陸瑤說話了。
她吸了口氣,解釋“那個錢是我做家教攢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
是清清白白努力賺來的。
“我也沒想藏著自己花,我想攢夠了,一起給爸爸的。”
“你胡說”劉鳳萍眉一豎,臉擰了,指著地上的書包問,“那你干嘛要給書包里特地縫個小口袋來藏錢”
陸瑤還沒來得及解釋,何嬸先回答了。
“那肯定是怕錢丟啊,”她從地上撿起陸瑤的書包拍拍灰,往里瞧了眼,“一萬多,錢包也放不下啊,像瑤瑤這種書包不離手的好學(xué)生,肯定藏書包里更安全啊。”
陸瑤點頭。
“倒是你,”張嬸嘶了聲,“這口袋縫的這么隱蔽你們都能找出來,這說明瑤瑤根本沒想瞞你們,要真想瞞你們,能讓你們翻書包嗎”
那是因為我親閨女把她支開了
可這話劉鳳萍絕對不能說,她胸口氣的大幅度起伏,心里暗罵。
這張何倆臭婆娘,怎么那么愛管閑事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劉鳳萍干脆大力推開這倆人,拽著陸瑤胳膊,一把扯了進來。
“我閨女,我會教,用不著你們瞎摻和。”她力氣用的大,剛修剪過的指甲在陸瑤小臂上狠狠劃了一道,瞬間就破了皮。
砰
大門合上。
啪
她將陸瑤推到墻上。
“家教是吧,行,出去做家教賺錢,想補貼家用是吧,行。”劉鳳萍像是聽不到門外大力的敲門聲似的,眼睛直勾勾瞪著陸瑤看,“她們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心里的那點小九九”
“不是親生的閨女就是養(yǎng)不熟。”
“對你那么好,你都開始這么防著我們了,那要是平時說話對你重了,打你了罵你了,你豈不是要在我們飯里下毒了”
她口不擇言,越罵越狠,陸瑤也不反駁,就那么低著頭看地上的作業(yè)本。
那些她認真書寫,好好保存,連個角都沒舍得折的資料書。
被癲狂的女人踩得盡是腳印。
好幾頁都破損了。
罵著罵著,劉鳳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
看著低頭紅眼圈的黑發(fā)少女,她咂巴了兩下嘴,笑了,“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接下來家教繼續(xù)去做,每周拿到的課時費上繳,你交的出,我就信你。”
沒管突然抬頭的黑發(fā)少女。
劉鳳萍將一萬多揣進了上衣口袋里,挽過一旁看戲的陸媛胳膊“我倆今天不在家里吃飯了,氣的沒胃口,走,媛媛,陪媽出去散散步。”
陸媛知道,她媽這是要帶自己出去吃好東西了。
可面子活要做。
陸瑤可是原書女主,萬一以后陰不死她,陸瑤反殺,自己還能有條退路。
“可是,我想留在家里陪姐姐,她看起來很難過。”陸媛指著地上的書,“而且家里好亂,我還想順便收拾下家里呢。”
見自己親閨女這么懂事,劉鳳萍忍不住又擠兌陸瑤幾句“你看看媛媛真不是我說你,可我平時對你們都是一樣的,你怎么就沒有妹妹懂事呢怎么就差距那么大呢”
好一個一樣對待。
又放屁。
看著那對兒親母女倆趴在門口貓眼看了會兒,見張阿姨和何嬸都各回各家了,才開門,揚長而去。
陸瑤蹲下身子,拎起地上沾著灰的書包,把本子和書,一頁頁捋平整,又一本本放進去。
全程沒有說話,沒有掉眼淚,腦子里也沒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全神貫注在整理上。
這個數(shù)學(xué)的卷子,雖然破了兩頁,但這是她自己買的資料,所以沒什么大礙。
這本英文資料書也沒關(guān)系,破的是書皮,里面的內(nèi)容還可以看。
可那本被扯開,一分為二的政治習(xí)題就難辦了。
那是老師留的周末作業(yè),下周要交呢。
政治老師是個嚴肅的小老頭,他最看不得別人糟蹋書了,甭管這本書你翻過多少次,都不準弄破皮,不然就要被訓(xùn)斥,被懲罰。
要挨罵了。
怎么辦,她不想在走廊上被罰站,被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當(dāng)猴子看呀。
怎么辦,她不想被葉琛問為什么書破了,他肯定會知道有人欺負她了。
怎么辦啊,政治老師好兇的,葉琛好煩人的。
陸瑤捏著書的指尖發(fā)白,收拾了一半,還是沒忍住,咬了牙。
不行
這筆錢不能給她們。
哪怕毀了,也不能給劉鳳萍母女兩個
陸瑤收拾好書包后,回到樓洞里撿起被摔得屏幕都碎成雪花紋的手機,拍拍灰,按了開機鍵。
聽著熟悉的開機音樂,她松了口氣。
雖然是便宜的國產(chǎn)機,可質(zhì)量是真的好,她算是信了導(dǎo)購小姐推銷時說的防水防摔,你找塊板磚拍它兩下都還能繼續(xù)用了。
看著碎成馬賽克的手機,陸瑤瞇起眼看屏幕,才勉強看得清鍵盤,撥通了陸國清的電話。
她的支付寶里還有2000塊。
陸瑤其實可以拿著這2000塊出去租房子,逃離這個家。
可她知道這是徒勞的,兩千只夠兩個月房租,如果沒想出萬全的方式,被劉鳳萍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或是沒有陸國清壓制她。
那結(jié)局肯定和前幾世的經(jīng)歷一樣只要她敢搬出去逃跑,那這個學(xué)她就別想上了。
劉鳳萍鬧過她的學(xué)校,也鬧過她工作的地方。
有一世以養(yǎng)育之恩道德綁架,以害死陸國清為理由讓她愧疚,搞得陸瑤最后被綁架在家里,在小超市當(dāng)著收銀員,拿著不多的工資,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
有一世陸瑤也報警過,可這算是家庭糾紛,警察叔叔和阿姨氣憤,但也奈何不了劉鳳萍,有上去勸的還被劉鳳萍撓過臉。
嚇?biāo)澳氵@是襲警”
可劉鳳萍根本不怕,無賴最不怕警察,往警察局大院門口一躺,各種“以權(quán)欺民”的誹謗隨口捏造,像是早就打好草稿似的,滔滔不絕。
都不帶卡殼的。
陸瑤也沒怨過警察叔叔,他們盡力了,說到底,還是前幾世的自己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