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且鳴挑了兩塊同一個味道的,剝開放進嘴里,也學(xué)著小姑娘簡短的話語,“你選。”
“哦。”到底是個小姑娘,對甜食的抗拒為零,張今心也挑了個喜歡的草莓味扔進嘴里,轉(zhuǎn)頭繼續(xù)翻包。
包大人小,半個身子都快探入包里去了。
徐且鳴本來是想逗逗她,現(xiàn)在是真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邁長腿跨過去,把人腦袋從背包里拎出來。
利落的伸手摸出酒精跟繃帶,把她正面也打量了下,問小姑娘,“哪兒受傷了”
張今心搖搖頭,接了酒精跟繃帶,才指著男人手臂上的一塊破皮滲血處,“是你受傷了好嗎。”
“……”徐且鳴低頭,呲牙笑了笑,還真是,大抵是剛剛帶她找落腳處的時候擦傷的。
分時現(xiàn)場顯然是過于驚險了,他一個男人,這點痛感來不及掛在心上,倒是被小姑娘看到了。
張今心把繃帶跟酒精放在石頭上,自己伸手去拉拉鏈,脫了登山服外套,里面是件明黃色的緊身小背心。
她拿酒精沖干凈自己的手,手上也是有幾刀淺淺的血痕,酒精撒的慌,她咬牙沖下去,然后伸手抬起男人的手臂,舉酒精瓶的時候難得溫柔,“會有點兒疼,你忍一忍。”
征服過十萬大山,受過不少外傷的徐且鳴忽然讓個小姑娘這樣安慰,心頭不甚柔軟。
張今心沖完,自己用指腹把傷口處的雜草枝撿出來,又湊過去,吹了吹氣,撕開繃帶,繞了兩圈之后,非常熟練的打了個死結(jié)。
徐且鳴驚異于小姑娘處理傷口時候的手法,可她顯然沒有想說話的意思。
所以徐且鳴也懶得問。
入夜后徐且鳴在山洞門口生團火,自己靠在石頭上,指尖是猩紅點點,洞里支好了帳篷,他自己守在門口。
意思明顯,帳篷就讓給人家小姑娘睡,自己不進去了,湊合外面過一宿。
出來前怕小姑娘鬧心,徐且鳴還自顧自的發(fā)了個誓,他低頭,同那雙浸過光的黑眸對視,滿臉都寫著玩世不恭四個大字。
徐且鳴笑著講,“你估計還比我妹妹小幾歲,我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至于喜歡玩野外,高床軟枕才是我的最佳歸宿,所以你就放心睡吧。”
北京這幾年霧霾嚴重,晚上不見星辰的日子說三百天都嫌棄少了。
可山里不一樣了,徐且鳴抬頭,就是銀河廣袤無際,若不是白日里見到血跡,此情此景,徐且鳴應(yīng)該會拿出相機拍上一張,以坐保存。
指尖一根燃盡,又來一根。
他抽的不算多,起碼在山里,基本上不抽煙。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八個大字徐且鳴一直謹記于心,久不能忘。
身后傳來細微的聲響,徐且鳴回眸,望見小姑娘穿著背心跟短褲,肩上披著自己的外套,站在一米開外。
劍眉不可控的皺了下,“睡不著”
問完徐且鳴都笑了,是他多次一問了,有哪個正常人會在目睹了殺人分尸,第二天還生死未卜的情況下,睡得香甜
自認沒心沒肺,徐且鳴都做不到。
“不穿個褲子嗎”徐且鳴貼心問。
張今心斜視了他一眼,嗆道,“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野外很介意”
徐且鳴抿唇挑眉,語氣輕佻,視線從那兩條筆直修長的腿看上去,才道,“我是怕蚊子咬你。”
張今心攤手,無奈道,“我外衣太臟了,你是選你的睡袋都是泥,還是選蚊子咬我”
“我只是想說實在不行,我包里有驅(qū)蚊藥水。”徐且鳴更為無奈,“自己回去拿,別掉包里了。”
張今心拿了藥水后又折返回來,往手里倒了滿掌,抬腿拍打上去,最后還在徐且鳴外露的手臂上點了點。
徐且鳴低頭去看那抹突如其來的涼意,扯著嘴角笑了下。
兩人都沉默著,唯有動作一致,都仰著頭,看夜空。
星空閃爍,夜風(fēng)撫摸樹枝。
有輕柔女聲打破這片萬籟俱寂,張今心先開的口,她坐在徐且鳴的外套上,雙手抱膝,頭枕在膝上,“我叫張今心,念字拆開了那個今心。”
本著禮尚往來的傳統(tǒng)美德,徐且鳴答,“徐且鳴,雙人徐,辟若鹡鸰,飛且鳴矣的且鳴。”
張今心歪頭看男人,他抿著唇,指尖還有未燃盡的眼,鷹眼睜著,側(cè)臉沒了火光襯托,仍是服極勾人的模樣。
“你倒不如講,是水至清則無魚的前一段了。”張今心回應(yīng),“名字不錯。”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哪里”聊都聊上了,開了口,長夜漫漫,徐且鳴也就全問了,“你一個女孩子,為什么會一個人,出現(xiàn)在那種地方”
他直截了當,把心頭疑惑講了。
沒成想,張今心伸出手,握著虛拳道,“猜拳,贏一局,我回答你一個問題。”
徐且鳴盯著張今心看了三秒鐘,平淡道,“那開始吧。”
旗開得勝的人是徐且鳴,“還是剛剛的問題。”
“你看過新聞嗎”張今心反問,可她沒等徐且鳴回答,就講了,“今年三月份,有個化學(xué)老師,在這座山上失蹤了,姓張,我是他女兒,今年大五,醫(yī)學(xué)生。”
“你……”徐且鳴根本沒往這個方向想過,他開始以為小姑娘會說,是一群玩票的驢友,她走散了之類的理由。
還準備稱贊她幾句,遇事時候冷靜沉著。
“我父親失蹤之前,同我母親講,他來山里找一個老朋友,當時也跟警方說了,可我跟母親對老朋友一無所知。”
“我在醫(yī)院實習(xí),來了個病人,他是這邊的人,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小時候,我父親跟我說,他有個老朋友,住山里,我去過警察局了,可案子被認定是意外事件,也搜尋了那么久,僅憑我想起,毫無作用。”張今心抱著膝講,鼻頭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所以我自學(xué)了一部分登山,然后加了很多驢友群,覺得自己學(xué)的七七八八了,就來了。”
徐且鳴等張今心講完,掐了煙,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你能走到這里,很棒了。”
他沒有違心的安慰她。
他講的是真心話,沒有任何野外經(jīng)驗,僅憑一腔孤勇,找到了犯罪現(xiàn)場。
“還猜拳嗎”張今心忽然發(fā)問。
徐且鳴被她逗笑,“看你這么厲害,我送你三個問題,你可以先問。”
張今心不客氣,她問了三個。
第一個是,“你又為什么會來這里”
第二個是,“我背包在爬下來的時候不小心丟了,我們能出去嗎”
第三個是,“我能再要七個問題嗎”
徐且鳴三個都答了。
前兩個答的鄭重其事,“因為你父親,我是參與了上一次救援的救援隊長,我想再來看看;我們一定能出去的,就算我們在原地等著,也會有人來找我們的,因為我是徐且鳴。”
等到第三個的時候,徐且鳴就捏了下張今心的臉,沒用力,捏的很輕,聲音也很輕,“你知道嗎,貪心不足蛇吞象。”
又笑笑,“不過爺今天心情好,就允了你七個。”
張今心抬眼盯著徐且鳴,兩人都在笑,不知道笑什么,總之是都在笑。
翌日一早,徐且鳴帶著張今心第一次嘗試攀巖,未果。
卻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了條小路,順著小路走,有個山洞,洞口雜草密布,張今心拿手電筒,徐且鳴拿砍刀劈開洞口,發(fā)現(xiàn)了若干具白骨。
再多勇氣也無用,張今心的手電筒還是握著,只是牙關(guān)打顫,突然抱著身旁人痛哭。
徐且鳴看過去,地上有件染了血的格子衣服。
他曾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那是張老師失蹤時候,他家里人給照片說張老師臨走時候穿的衣物。
縱然早就心里有數(shù),可目睹父親尸骸那一刻,張今心的心態(tài)還是崩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安撫下來的,只記得唇上柔軟,跟拍在背上的每一下節(jié)奏。
三天后,未按約定時間歸家的徐且鳴被救援隊發(fā)現(xiàn),小姑娘被他緊抱在懷里。
一個手部骨折,另一個人腿部骨折。
用徐家家庭醫(yī)生的話講,“不知道你以為你倆去組團殉情未果呢,一個摔下礦井,一個跳下去撈人,徐且鳴,你可真想得出來。”
在徐且鳴跟張今心的口述下,警方成功抓獲了一伙做人命買賣,原是獵戶出身的原住民。
在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包括張老師在內(nèi)的六具尸骸。
三個獵戶對此供認不諱。
沉冤得雪,舉世矚目。
兩個月后,終于拆了石膏的徐且鳴站在醫(yī)學(xué)院前,手里舉了束捧花。
他長相出眾,引得無數(shù)路人注目。
徐且鳴嘴里叼了根煙,痞里痞氣,毫不在意。
看見張今心抱著摞書出來,直接把人攔下,拿花換了書,認真的問,“我還欠你七個問題,你問不問了”
張今心只是看著他笑,粉唇開合,“怎么,你是想我當你女朋友嗎那你想對了哦。”
他的征途是皚皚雪山,是萬里叢林。
是家和萬事興,是歲月無恙。
亦是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