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元旦“小長假”在粘膩中平靜度過, 早上邵恩開車把徐扣弦送到的律所門口，自己再去法院辦事。
每次放完假開始工作的時候, 總會讓人提不起精神。
但這是新年第一天開工, 人們難免迷信，希望有個極好的開端。
為了提神醒腦, 一大早還未到工作時間，律所一樓的投屏上放的是沈騰的小品，可配音關(guān)了。
徐扣弦刷卡進(jìn)門時候正好聽到beyond《海闊天空》的最后一句,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歌詞慷慨激昂，適合開工日醒神, 如果忽略屏幕上沈騰還在糾結(jié)扶不扶大媽的話。
“也不知道是誰的惡趣味哦。”徐扣弦把包放在工作上, 沖早到的湯凝打了個招呼, 隨口吐槽了一句。
湯凝無奈的聳了下肩膀，從抽屜里抓了一把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塞到徐扣弦手里, 認(rèn)真答，“其實(shí)歌是你家邵律師選的。”
“……”徐扣弦沉默著撥開玻璃糖紙, 往嘴里扔了顆糖, 她盲選的。
檸檬味，還不錯。
“不過屏幕上小品是前臺惡趣味放的，你家邵律師只選了歌, 每年都固定放這兩首的。”湯凝同徐扣弦仔細(xì)解釋道。
湯凝比徐扣弦早進(jìn)律所兩年半，也是從前的前輩告訴自己的，律所有元旦開工頭天放歌的這個傳統(tǒng)的。
徐扣弦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的工位朝南，每天上午都陽光充沛，天公作美，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氣溫回升到零點(diǎn)周圍徘徊，只有和煦東風(fēng)輕輕推著幾朵云游弋在湛藍(lán)天際。
耳畔響起了首沒聽過的粵語搖滾歌曲。
“年少多好，頑劣多好。不甘安於封建制度里，迷信上街真理會達(dá)到。旗幟高舉，群眾聲討，不惜犧牲一切去上訴。”
得益于念書時候?qū)嬍依锼膫€人，兩個小姑娘都是廣東人的緣故，四年下來聽多了，徐扣弦也能聽懂百分之|八|九|十。
雖然開口說的一塌糊涂。
歌里男聲卡著鼓點(diǎn)跟吉他和弦唱，
“如果，命運(yùn)能選擇，十字街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瀟灑。
如果，活著能坦白，舊日所相信價值不必接受時代的糟蹋。
年少多好，朋友多好，一番爭執(zhí)不會有被告。”
這歌詞聽的徐扣弦呼吸一緊，也跟著心潮澎湃，搖滾本來就有攝人心魄的能力。
尤其是在律所這種地方，在新年的第一天里。
“……
如果，活著能坦白，舊日所相信價值今天發(fā)現(xiàn)還未老。
如果，命運(yùn)能演習(xí)，現(xiàn)實(shí)中不致接納一生每步殘酷抉擇。”
徐扣弦忽然從歌里聽明白了邵恩選海闊天空跟這首歌做開年曲的意思了，律師這個行業(yè)時刻都在接觸人性，每秒鐘都挑戰(zhàn)跟不停的刷新三觀認(rèn)知的程度。
可以說對人性殘酷的了解程度，僅低于人民警察。
時間久了，難免會有其他心思，亦難免共沉淪。
到底是自己選的男人呀，徐扣弦如是想，心底翻騰著熱意，然后暗搓搓的掏出手機(jī)，聽歌識曲，啟動！
歌名叫《年少無知》，徐扣弦默默的點(diǎn)擊了收藏下載。
所里另一位合伙人鄭成上了年紀(jì)，也一直恪守成規(guī)的打卡上班，不像邵恩三天兩頭借故翹班，還拖徐扣弦一起請病假，鄭老進(jìn)門的時候歌正好放到了最后一句。
大抵是新年的原因，大家手里都不算忙，還未開工，在熱情的聊天，見到鄭老都熱切的打了招呼。
徐扣弦當(dāng)然也不例外，她坐的離走廊遠(yuǎn)，沖鄭老揮了揮手，鄭老也捋了下胡子，回了她一個和藹的微笑。
在午休時間接到來自老爺子徐止電話之前，徐扣弦還不知道，鄭成這個極為和藹，不帶半分?jǐn)骋獾奈⑿铮饲拜厡筝叾啻蟮膶捜菀源鷲圩o(hù)。
早在前天，某上司公司經(jīng)濟(jì)糾紛被央視曝光之前，律所主要負(fù)責(zé)非訴的合伙人鄭成就接到了欣虹地產(chǎn)董事長徐止的電話。
這家上司公司里，欣虹地產(chǎn)控股百分之九，平常來說不算多，可風(fēng)雨動蕩時期，這百分之九，就是絕對的籌碼。
邵氏律師事務(wù)所近年來勢頭正猛，一躍晉級于精英所的行列。
訴訟那邊有邵恩跟法考講師卓峰，兩人都是在業(yè)內(nèi)排的上號的主。
與之相匹配的是律所在非訴方面發(fā)展也不錯，幾年積累沉淀下來，比不上紅圈所威名顯赫，卻也說的上話。
徐止縱橫商場多年，實(shí)打?qū)嵉睦现\深算，他同鄭成講話時候開誠布公，徐止自報完家門就直說了，“這樁案子抽成能上千萬，我控股，能決定找貴所合作的事情，但貴所非訴律師—徐扣弦是我孫女，她還年少，不懂事，沒經(jīng)歷過社會的毒打，我希望您能讓她離職。”
同樣的伎倆，徐止曾經(jīng)在邵恩身上試過一次，可邵恩不接。這些日子里，徐扣弦不回家，也沒跟自己聯(lián)系過，可多多少少徐老爺子還是知道些的，從孫子徐且鳴哪里，從兒子徐行哪里……
原來邵恩是跟徐扣弦在一起了，也難怪他不會為了錢拒絕自己。
也難得邵恩在錢跟徐扣弦之間，選了徐扣弦。
這種想法讓徐止頗為矛盾，他一面開心有人待自己捧在手心的孫女好，一面又因?yàn)樾炜巯也宦犜挾鷼狻?
好在律所不是只有邵恩一位合伙人，那就再從其他合伙人身上下手好了。
總不會人人都嫌錢燙手的。
而后向來無往不利的徐老爺子，就在另一位合伙人，鄭成哪里也吃了癟。
吃癟就算了，鄭成還跟徐止站在同樣長輩的立場，解釋了一番。
鄭成先是推掉了這樁案子，然后語重心長的同徐止談心，“你我都是當(dāng)爺爺?shù)娜肆耍还苣炜巯抑g有什么隔閡或者對立點(diǎn)。但徐扣弦是我面試進(jìn)來的，這孩子很努力，我看在眼里，她會是個好律師。將心比心，如果有一天因?yàn)橘Y本被出賣，被毀了的，是我孫女的話，我肯定是不會甘心，會氣憤的。”
“錢的確是好東西，可有些時候真的不夠萬能，徐董可能不了解我，在做律師之前，我是個檢察官，曾經(jīng)有千萬的銀行卡就擺在我面前，我沒接。”
“并不是因?yàn)槲液ε路缸锍岳物垼蛘呤窍訔夊X不干凈，而是我鄭成活這一輩子，就只圖能夠一直挺直脊背，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你我都是為人爺爺?shù)娜肆耍瑑簩O自有兒孫福吧，別強(qiáng)求。”
鄭成講話的時候，徐止一直沉默，只在鄭成全講完的時候，真心實(shí)意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謝謝您。”
若邵恩無條件護(hù)著徐扣弦，是因?yàn)閻垡狻?
那鄭成如此維護(hù)徐扣弦，則單純的出于長輩對后輩的愛護(hù)。
有領(lǐng)導(dǎo)如此，徐止是由衷為徐扣弦開心的。
可有些事情，不得不逼著徐扣弦去做，徐止揚(yáng)起頭，走進(jìn)擺了故人遺照的那間屋子，點(diǎn)了三炷香，坐在床邊，陪著她講了一會兒話。
仿佛亡妻還立在床邊，素手折被角，笑盈盈的喊他少抽只煙。
電話響了兩聲，徐扣弦望著屏幕上的，“老爺子”愣了三秒，還是接了起來。
這大半年來，兩人幾乎從未聯(lián)系過對方，上一次是徐扣弦主動聯(lián)系的老爺子，因?yàn)閹蜏ヒ娢腥耍芰蓑}擾。
事情解決之后，徐老爺子沒打過來過，徐扣弦也只發(fā)短信回了“謝謝爺爺”寥寥幾個字。
過年時候徐扣弦也發(fā)了祝福短信。
但都是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她是小輩，又是被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總不至于因?yàn)檫@些小事就一直記恨，不過是嘴硬跟剛強(qiáng)罷了。
“爺爺新年好啊。”徐扣弦接起來第一句，就是甜甜的問候。
徐老爺子倒也和顏悅色的回她，“徐二新年好。”
然后爺孫兩人迎來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徐扣弦起身，進(jìn)了隔音室，倚著玻璃門等老爺子先開口。
“徐二，你知道嗎，邵恩曾經(jīng)為你推掉了一樁抽成上百萬的訴訟案。”徐止拿著鑷子，往沸水里撿了幾簇茶葉，緩緩道。
“……”徐扣弦依然沉默，才問，“什么時候”
“你入職之前，我找過邵恩。”徐止答，茶葉在沸水中伸長抽條。
“我知道了。”徐扣弦悶聲回。
終歸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聽徐扣弦這種反應(yīng)，徐止就知道，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所以徐止繼續(xù)加碼，“那你知道嗎，現(xiàn)在你們律所另一位合伙人鄭成，因?yàn)槟愕木壒剩频袅藰冻槌汕f的非訴案，昨天央視曝光那樁，我名下有控股，恰好有能力能決定跟那家律所合作，你們律所在備選范圍內(nèi)。”
都是聰明人，完全沒必要繞彎子。
徐扣弦先答，“我很開心爺爺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我有非常好的愛人，跟很器重我的老板。”
接著又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才肯把案子給我們所做”
別人待你三分好，不奢求你還三分。
不知道就算了，可若是知道了，以徐扣弦的性格，是會十倍奉還的。
茶壺被徐止拿起，過了一次濾網(wǎng)，洗茶完畢，抿了一口，茶香唇齒縈繞，欣慰道，“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