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身影一頓,回過了頭。
“阿瑾。”柔和的聲音傳來,果然是陸瑾的三姐陸瑤,五年前嫁給了同鎮(zhèn)的梁秀才。
陸瑾慢悠悠的步子立刻加快,趕緊開了門,一邊念叨“都說了手里拿把鑰匙,我要是不在,三姐你自己進(jìn)屋就是了,天氣這么冷,凍著了怎么辦?”他點(diǎn)了油燈,屋里頓時亮堂了些,“在門口站了多久了?”
他尋了個竹筐將豬肉放下,又找出爐子,添了炭,點(diǎn)上火。
“都是大小伙子了,一般人家都已經(jīng)討了媳婦,我怎么能再拿你屋子的鑰匙。”陸瑤看他忙碌著,垂下的臉微微抬起,忍不住扯出一點(diǎn)笑容,很是欣慰,“阿瑾,今天你回來的晚了。”
這么說那至少得有半個時辰,陸瑾搖了搖頭,待煙氣消散,就將爐子擱到了陸瑤的面前,“今日最后一日,有一戶人家硬要我殺豬,所以耽擱了,姐,烤烤。”
陸瑤將手臂上的包袱放下,卻沒有伸出手,而是笑瞇瞇地對陸瑾招招手,“過來,好像又長高了不少,我給你做了兩件棉襖,你試試看,若是短了,我還可以再改改。”
“多不好意思呀。”陸瑾撓了撓頭,不過還是乖乖地走過去,看著陸瑤將包袱打開,里面是疊地整整齊齊的兩件襖子,一件藏青,一件灰白,光看看就覺得很暖和,針腳又密實,可見花功夫。
“很費(fèi)眼睛吧,姐,你自己有沒有做新衣服,女孩子這個年紀(jì)要穿的好看才行。”
聞言陸瑤噗嗤地一笑,“我都成親的人了,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沒得讓人笑話,說不安分。”她取出棉襖打開來,往陸瑾身上比了比,說“幸好尺寸放寬了些,不然就不夠大了,阿瑾,今年你身量拔高了好多。”
才二十的年紀(jì)呀,后世的姑娘才剛大學(xué)呢,各個花枝招展。這個時代他三姐都已經(jīng)成親五年了,身上的衣服顏色暗沉,看起來生生老了好幾歲。
陸瑾穿上試了試,感覺特別溫暖,忍不住感慨道“有姐姐真好,像娘一樣。”
說起娘,陸瑤的手上一頓,陸夫人在陸瑾出生時難產(chǎn)而死的,陸瑾沒見過她,可陸瑤卻已經(jīng)三歲了,娘的溫柔她體會過。
“大姐遠(yuǎn)在京城,二姐雖近些,可車馬也得走三天,只有我離你最近,自然得照顧你。”陸瑤接過陸瑾換下的衣裳,疊起來,她背過身幽幽地說,“阿瑾,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姐姐替你相看,你要是成親了,有了媳婦照顧,我也能安心,可以向爹娘交代了。”
“我不成親,這樣不是挺好的嘛,媳婦太麻煩,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上一世陸瑾就是個單身漢,憑本事單的身,一點(diǎn)也不想找個人綁住自己,這回也一樣。
然而這次陸瑤卻沒像之前那樣勸了幾句便算了,而是忽然轉(zhuǎn)過身,嚴(yán)厲地說“不行,這種話以后不許再說,你是陸家的香火,合該延綿子嗣。否則爹娘在泉下也不得安寧,沒有看顧好你,我死了都沒臉下去見他們!過了年我就去找媒婆,你都十八了,該頂立門戶!”
陸瑾怔了怔,他家三姐向來憐惜他一個人孤苦,從來不說重話,今日里連“死了”這話都說出來了……他狐疑地湊近陸瑤細(xì)看她的臉,卻見陸瑤立刻側(cè)了臉,眼神閃爍。
油燈昏暗,陸瑾皺了皺眉,忽然將握住三姐的肩膀,讓她看向自己。
冬日里寒冷,陸瑤包裹地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可走進(jìn)這屋子連頭巾都沒摘下,便有些奇怪了。
“阿瑾,你干什么……”
陸瑾立刻扯下了陸瑤的頭巾,頓時眼睛瞇起來,臉色黑如鍋底,揚(yáng)起聲音道“他又打你了?”
額頭上一道發(fā)紫的痕跡斜插入耳角,雖然沒有出血,可已經(jīng)紅腫了,邊上還有一些細(xì)碎的擦痕,可見是撞上什么帶角的硬物。
“唉,沒,別……阿瑾……”陸瑤要側(cè)過頭,卻被弟弟強(qiáng)行地固定住。
陸瑾危險地說“臉頰還是腫的,有個巴掌印,幾天了吧?”他又握住陸瑤的手,那手一只縮在袖子里,他撩起來,手腕上一個明顯的青色指痕,再加上手……
“就是被逐出京城,爺爺也不讓你干重活,你的手怎么粗成這樣,秀才和主簿的家里,就是這樣?”
指尖紅腫,可見是凍的,手掌粗糙干裂,是干粗活導(dǎo)致。
“阿瑾……”陸瑤的眼睛頓時紅了起來,眼淚不爭氣地往下落。
“怪我,怪我,是我太粗心了。”陸瑾自責(zé)道,“每次見面,你都說好,我也就沒放在心上,都沒仔細(xì)看看姐姐,那混蛋,后來都有對你動手是不是?”
眼看著一股戾氣從陸瑾的眼中而起,陸瑤趕緊收回了手,將袖子放下,拿起頭巾遮擋起額頭的傷口說“不是,他這次沒考好,所以喝了點(diǎn)酒,不是有心的。阿瑾,這事你別管了,我沒事。”
“這也叫沒事!”
“我走了,你回來的太晚,等你太久,我得回去了,你好好的,過了年就給你相看姑娘,啊。”陸瑤垂下頭,打開門慌里慌張地就離開了。
腳步聲遠(yuǎn)去,凌亂地顯示著陸瑤內(nèi)心,連門也未關(guān)上。
陸瑾閉了閉眼睛,將心中的怒氣壓下,才慢慢地走到門口。他沒有關(guān)上門,而是走到街上,看著梁秀才家的方向,卻冷不防看到他的三姐就站在街口,似乎在發(fā)呆,聽到他的腳步聲,才低頭匆匆離去。
當(dāng)夜,陸瑾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