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武松胸口微微起伏著。
怎么可能不委屈?
何為男兒?
是為天下請愿, 是為萬民請命,是沙場飲血, 是封妻蔭子。
這樣的男兒,方稱得上是疏狂男兒,熱血漢子, 他何嘗不想這樣?
可現(xiàn)實的生活擺在那,這個時代是讀書人的天下,是投機取巧者的盛世, 像他這樣的武人, 注定碌碌無為,茍且偷生。
大宋朝立國百年, 自建/國到現(xiàn)在, 軍功之最是狄青, 戰(zhàn)功赫赫如楊家將, 不過是在狄青賬下做先鋒。
很多人都說,終大宋一朝,不會再出第二個狄公,狄公代表了這個朝代武將的最高峰。
可是狄青的下場是什么呢?
是連接被貶, 郁郁而終。
不世出的天才, 武將之首的狄青尚且落了這樣的下場,更別提其他武將了。
武松捫心自問,他沒有狄青謹(jǐn)小微慎的性格,更沒有狄青運籌帷幄的計謀,甚至沖鋒陷陣他也遠遠不如狄青——畢竟他的馬術(shù)并不出色, 在馬上的戰(zhàn)斗力,遠不如在馬下的。
這對于一個身先士卒的將軍來說,是非常致命的。
武松閉了閉眼,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被云霧層層遮蓋著的啟明星。
莫說他了,或許終宋一朝,都不會有一個武將能與狄青相提并論,沒有狄青的戰(zhàn)功,下場只會更為凄慘。
啟明星努力從云頭探出身影,可逃脫的云霧的掣肘又如何?
云霧之后還有漫山遍野肆意生長著的樹枝野草,啟明星依舊無法指引路人前行的道路。
武松眼底的星光一點一點散去,低聲緩緩道:“生于這個時代,是無從選擇的事情。”
不是不委屈,而是委屈也要受著。
耳畔少女聲音清越,帶著幾分篤定:“可想過哪種生活,是能選擇的。”
武松瞳孔微縮,天邊的啟明星越發(fā)明亮。
“你選擇沉默,就別怪生活中的黑暗,”說到這,少女聲音微頓,溫?zé)岬氖种笍乃成仙爝^來,圍成一團,圈著他的脖子,輕聲道:“我不想你走在黑暗。”
“二郎,我不想。”
武松呼吸一滯,胸口劇烈起伏著,有什么東西落在心底,生根發(fā)芽,轉(zhuǎn)瞬間長成參天大樹,一發(fā)不可收拾。
潘金蓮趴在武松肩上,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羽毛拂過心口,讓人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二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昂首挺胸,走在陽光下。”
“你那么好,配得上世間一切的美好。”
潘金蓮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是睡著了。
武松收回仰頭看天的目光,平視著前方。
他突然有些好奇,潘金蓮口中所說的另一種選擇,是什么樣的。
武松閉目再睜開,眼底一片清明,腳踩著厚厚的枝葉,寂靜的清晨有著細碎的響聲,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穩(wěn)。
云霧散去,啟明星引著火紅的太陽,將稀薄的光暈慢慢鋪成萬丈霞光。
武松背著潘金蓮,身披霞光,走到半山腰,便遇到了成群結(jié)隊的獵戶。
孤男寡女結(jié)伴而行,最容易招人非議,但眼下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獵戶們對于武松二人也沒有太多的好奇心,只是有些意外,畢竟山上的大蟲吃了太多的人,晚上上山的,就沒能活著下山的,他們兩個是如何下的山?
武松淡淡道:“大蟲被我打死了。”
此言一出,獵戶皆驚,七嘴八舌問著武松是如何打死大蟲的。
嘈亂的聲音吵醒了潘金蓮的美夢,潘金蓮打著哈欠,揉了揉眼,道:“不信?不信去山上瞧一眼不就行了?”
獵戶們咋咋呼呼要去看山上的大蟲,讓武松在前面帶路。
武松回頭瞧了一眼困得像是小雞啄米的潘金蓮,拒絕了獵戶們的請求,道:“大蟲已死,你們順著這條路邊能找到它的尸體。”
武松拒絕的很果斷,獵戶們只好自己上山。
武松背著潘金蓮下山,尋了個客棧,讓小二開了個房間,輕手輕腳把潘金蓮放在床上。
睡夢中的潘金蓮有些孩子氣,兩只手軟軟的,抓著小被子,握成沒甚威脅力的小肉拳,貼在臉側(cè)放著。
武松微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眼底的冷意少了幾分,給潘金蓮掖了掖被子,這才走出房間,囑咐小二若無事,不要上去打擾潘金蓮的美夢。
潘金蓮的腿受了傷,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武松問了一圈,附近并沒有醫(yī)館。
客棧的掌柜是個心善的,見此對武松道:“若是尋常止血化瘀的藥草,我那倒是有上一些。”
武松謝過掌柜,取來藥草,上樓去找潘金蓮。
潘金蓮困得狠了,這會兒還在睡,武松不好去叫她,便把藥草放在桌上,自己扔回樓下。
小二端了飯菜,武松吃著菜,一口一口喝著酒。
潘金蓮的話,像是一把劈開混沌的的利劍,遮人視線的污濁散后,世界豁然開朗——生而為人,選擇不了自己生活的時代,可是能選擇自己想過什么的生活,逆來順受,便是在黑夜里前行,而放手一搏,或許能得看到不同的景色。
酒水辛辣入喉,武松卻越喝越清醒。
現(xiàn)在的生活,他一點也不想要。
武松又飲一杯酒,樓上突然傳來少女慵懶的聲音:“喝酒怎么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