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大概就是潘金蓮臨死時的影像了。
潘金蓮聯(lián)合西門慶害死了武大郎, 欠了武大郎一條命,最后死于武松的刀下, 償還了她害死武大郎的事情, 自此之后, 兩人各不相欠。
接收完潘金蓮的記憶后,顏夕心情頗為復(fù)雜。
無論是從水滸傳來看, 又或者是金/瓶/梅的書里,潘金蓮都算不得一個好人,撩撥小叔子不成, 又去勾搭其他奸夫,出軌的事情被丈夫發(fā)現(xiàn)后,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聯(lián)合奸夫害死自己丈夫的,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足夠把她釘在羞恥柱上, 被后人痛罵千百年了。
對于謀殺親夫的事情,潘金蓮沒有任何反駁,只是將自己的一生展現(xiàn)在顏夕面前。
八歲那年, 家中饑荒,小小的潘金蓮被母親領(lǐng)著, 換了一袋糧食,母親臨走時,她伸手拽著母親的衣襟,問道:“娘, 你還會來接我嗎?”
母親飽經(jīng)困苦折磨,臉干枯得像是老樹皮。
這個地方已經(jīng)很久沒下雨了,到處都是干干的,唯有母親眼底是濕濕的。
母親道:“你跟著他走吧,總好過一家人餓死強。”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其實想說,她會劈柴,也會繡花,她能做好多活,能不能不要丟下她。
可是她不能說。
母親手里的那一袋糧食,是他們?nèi)业木让Z。
母親走了,她成了旁人家的丫鬟,主人是個讀書人,對她很好,閑暇時間,還會教她讀書寫字。
書里有男兒掛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有女子皆英豪,娘子關(guān)大捷世間稱頌,還有才子佳人,金銀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書里說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給了她生而為人的希望,她覺得,只要自己努力活下去,便能看到書里描繪的美好。
親身走一遭。
她那么向往書里的生活。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看上去那么美好的書,竟是殺身之禍的緣由。
主人講,外面越來越亂了,似他們這樣的人,是掙扎在油鍋邊緣的螞蟻。
主人尚且是螞蟻,那她又是什么?
主人被抄家了,她又被賣了,這次是青樓。
青樓里的媽媽不許她寫字,只要她吹拉彈唱,稍稍違逆媽媽的意思,便是龜奴們的一頓毒打。
她不想被人活活打死,她想看一眼太平盛世,她只有努力去學(xué),做到琴棋書畫樣樣拔尖。
隔壁的房間傳來靡靡聲音,她手指輕顫彈琵琶,心里越發(fā)害怕。
昨日隔壁的房間客人出來后,龜奴們在打掃房間時,抬出血肉模糊的少女,用一張草席卷著,拉到亂葬崗隨便埋了。
明明前幾日,那少女還神采飛揚與她說著話,她說她偷偷攢了許多錢,很快能給自己贖身,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她知道,少女有個情郎,是讀書人,少女?dāng)€的錢全給了自己的情郎,情郎上京趕考,少女在青樓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她不愿意再等,便不拘什么客人都接,想多掙一點錢,給自己贖身去京都找情郎。
少女終究沒有攢夠給自己贖身的銀錢,也沒有等到自己的情郎,草席一張,便是她的歸宿。
潘金蓮的琵琶彈不成調(diào)子,放下琵琶抱著膝蓋嗚嗚哭出聲。
她不想被人那樣糟蹋,也不想要什么讀書人的情郎,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
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十二歲的她被人贖身了。
聽樓里的姐妹說,給她贖身的人是個好人,人稱張大善人,必然會好好對她的。
她低眉順眼跟著媽媽走出門,肥胖似磨盤的張大善人上前牽著她的手,拍著她的手背,眼睛笑成一條縫,道:“我家中無兒女,你到我家,我便把你當(dāng)女兒看待。”
她柔柔喚了一聲爹,張大善人笑彎了眼。
樓里的姐妹羨慕她去了好人家,不用為奴為婢,她笑著應(yīng)下,也以為自己終于有了好歸宿。
只可惜,蒼天從不肯分半點憐憫給她。
張大善人日夜騷擾,她東躲西藏如履薄冰,最后她把剪刀橫在自己脖子上,徹底激怒了張大善人,張大善人把她送給了武大郎。
噩夢經(jīng)年流轉(zhuǎn),一日又一日,直到那一日,她遇到了武大郎的弟弟武松。
她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從地獄中掙扎出來,她不想再渾渾噩噩過日子。
她認(rèn)了太多次的命,這一次,她不想再認(rèn)命。
她醉眼迷離,對武松道:“你若有心,便吃我這半盞殘酒。”
武松目似寒星,冷冷地打量著她。
最好最壞的結(jié)果她都想過了,再壞一點又如何?
不過是赤腳走在炭火上。
她這一生,顛沛流離,求而不得,最后死在武松刀下,也算另一種的得償所愿。
顏夕看完潘金蓮的經(jīng)歷,一聲長嘆。
一如潘金蓮所說,她罪大惡極,死后縱是下十八層地獄她也認(rèn)了,但她生前所犯的殺孽,在她死在武松刀下的時候,便償清了,自此兩不相欠,塵歸塵,土歸土。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也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自己的犯下的錯誤,她自己承擔(dān)結(jié)果,哪怕心肝被剝出,那也是她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她與武松這一世的塵緣已了,下一世,只愿相逢未嫁時。
顏夕伸出手,潘金蓮的靈魂消散在她指尖,系統(tǒng)冰冷的機械音再度響起:“請宿主做好穿越準(zhǔn)備,穿越地點,潘金蓮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