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高懸,那女子扶著侍女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極穩(wěn)。
衛(wèi)青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夜風扯動著他的衣袍。
他抬起頭,眼底的內(nèi)斂平和散去,眼睛輕瞇,眸若寒星,看著漸漸遠去的陳阿嬌。
宮宴是以王太后的名義舉辦的,故而設在王太后的長樂宮。
陳阿嬌原本以為,既然是王太后宴請她,作陪的自然是宮中的那幫女眷,但當她抵達長樂宮時,才發(fā)覺,劉徹與韓嫣竟也在席上。
大約是知道自己紈绔的形象在王太后的心中難以挽救,旁人都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只有韓嫣松松垮垮的,手肘支在膝蓋上,掌心托著臉,興致缺缺地用另一只手把玩著桌上的酒杯。
見她進來,韓嫣挑挑眉,道“翁主一朝離了椒房殿,便真把自己當客人了,連太后娘娘的宮宴,也是不到最后關(guān)頭不露面。”
“韓大夫說笑了,我不是客人,誰又是客人”
陳阿嬌一邊答,一邊入座,抬頭順著韓嫣的目光一路瞧過去,王太后臉上雖有些笑,但眼底卻是不耐的,偏要顧著劉徹在座,心里再不痛快也要做出一副甚是喜歡她的面容來。
衛(wèi)子夫手指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幾日不見,她的肚子又大了許多。許是因為身懷皇嗣,她一臉的溫柔,似是對她的到來一點也不在意,可微微蹙著眉尖,還是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不安。
李夜來一如既往地嫵媚風情,俯身貼在劉徹身邊,對著劉徹不知說著什么。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著她,眼底的防備不加掩飾。
至于其他的她叫不出名字的劉徹新宮妃,無不緊張兮兮地打量著她,生怕她再度回宮,用什么陰毒險惡手段戕害她們和孩子。
精彩,委實精彩。
好似她是那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叫人又恨又怕。
天地良心,她可沒那么多心思去算計女人的肚子。
想當年衛(wèi)子夫有孕,她氣得半死,也沒對衛(wèi)子夫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只是想抓了衛(wèi)青給衛(wèi)子夫一個教訓。
最后還沒抓成,為這事劉徹重責了她和她的母親,把衛(wèi)子夫封做夫人,將衛(wèi)青從一個不入流的小衛(wèi)士,升為從四品的太中大夫,俸祿千石。
衛(wèi)家滿門因禍得福,她為此事遭了劉徹的厭棄,怎么想,怎么是她吃虧。
以后可不會了。
陳阿嬌端起酒杯,笑道“我來遲了,自罰三杯。”
陳阿嬌的話音剛落,便聽一個女子嬌笑道“翁主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翁主如今不是皇后了,這吃酒的規(guī)矩,怎地還跟以前一樣”
和著她應該敬她們一圈
看來是她高估了劉徹屋子里的鶯鶯燕燕,明知道劉徹辦宮宴是為了褒獎她,還是沉不住氣想要找她的茬。
陳阿嬌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陛下,聽這話,我似乎沒資格參加這次宮宴呢。”
帝王無情的本質(zhì),不能讓她一個人知曉。
劉徹聲音微冷“郭舍人。”
郭舍人連忙帶了幾個小內(nèi)侍將席上說話的女子拉了下去。
那本是劉徹新寵的一個舞女,平日里也是一個溫柔和順的主兒,今日不知怎么的,突然轉(zhuǎn)了性子,開口便嗆陳阿嬌。
李夜來微驚,似乎被內(nèi)侍們的生拖死拽嚇到了,拿著團扇掩了掩心口,瞧了一眼低頭垂眸的衛(wèi)子夫,道“哪來的不長眼的小蹄子姐姐貴人有大量,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
“說起來,姐姐是不用自罰這三杯的,還有人比姐姐更晚呢。”
李夜來收回目光,用團扇指著韓嫣身邊的空位“衛(wèi)將軍可還沒到呢,等他來了,我必替姐姐好好灌他幾杯。”
劉徹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飄到陳阿嬌身上,道“此酒甚烈,你慢點喝。”
李夜來推了一下劉徹,嬌憨道“陛下偏心,妾剛才也喝了,還有衛(wèi)夫人,衛(wèi)夫人有著身孕,喝了兩杯,都不見陛下這般關(guān)心。”
韓嫣晃著著手里杯子,歪頭看著劉徹。
似是印證李夜來的話,衛(wèi)子夫低低咳嗽一聲,怯怯地看著劉徹。
劉徹伸手把衛(wèi)子夫面前的酒杯拿過來,一飲而盡,聲音輕了三分“都說了你有孕,不讓你喝,你偏要喝”
酒水入肚,辛辣直通肺腑,劉徹的話卻突然停住了。
懷孕,曾是陳阿嬌最為忌諱的話題。
劉徹慢慢放下酒杯,余光瞟了一眼陳阿嬌。
陳阿嬌仿佛沒有聽到一般,面色如舊,吃著侍女夾在她碟子里的鹿舌。
劉徹手指微緊,岔開話題“說起來,朕還未感謝表姐的馬鐙。”
陳阿嬌放下筷子,笑著道“陛下嚴重了。”
“匈奴一日不除,大漢便一日不寧。對了,陛下準備何時再對匈奴用兵呢”
她趁劉徹跟匈奴打仗無暇顧及到她的這一段時間,掙了不少錢。
如今庫里的錢都快堆不下了,再不用,就沒地放了。
只是這個用,需要劉徹拿點東西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