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庭雖然稱其為大宅,實(shí)際上它卻并非四合院那樣古色古香的宅院,而是一座西式莊園。
沈元庭會這樣叫它,是受祖母的影響。
莊園廣闊,背靠一片人工湖,走過一片綠郁翁翠的花園,便可見一棟高大的建筑屹立于地面之上。
還沒進(jìn)門,就能聽見一首悠揚(yáng)的音樂飄散開來,余音繞梁。
餐廳內(nèi),身著旗袍的女子妝容精濃艷,她見著沈元庭和顏昭來了,紅唇往下一撇,一拍手,音樂戛然而止。一個小提琴手90°鞠躬謝幕,提著琴走出了房間。
“你們來了。”湯靜妍站起身,涂著蔻丹的手掃過桌沿,“小顏今天怎么怎么有空”
原身雖然和湯靜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沈父卻一直不喜這個男媳婦,每次都給他臉色看,原身又不是抖喜歡受氣,因此從來不和沈父一起吃飯。
顏昭看了眼沈元庭,對方替他解釋道“我叫他來的。”
“哦”湯靜妍狐疑地掃視了沈元庭一眼,心道沈元庭平時(shí)避開顏昭還來不及,怎么忽然就轉(zhuǎn)性了難道有詐
湯靜妍頓時(shí)警覺起來,給顏昭使了個眼色。
顏昭“”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微笑就可以了吧。
見他笑得成竹在胸,湯靜妍略微放松了些,招呼道“坐吧。”
“我爸呢”沈元庭問。
湯靜妍抱怨道“他出去接仲楷啦。真是的,我本來想讓他去接你們的,畢竟仲楷經(jīng)常回家,有什么好接的但我還沒提醒他,他就先走了。”
她這話看似在埋怨沈父,實(shí)則在炫耀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和沈元庭這種不受寵的大兒子不一樣。
會宅斗的人,說話一個意思要拐八個彎。
沈元庭喝了一口茶,看著茶碗底部起起伏伏的茶葉“仲楷今早酒駕闖了禍,爸不去接他,他應(yīng)該是不會回來了。”
她頓時(shí)罵道“那個臭”
話只有半截。在沈元庭面前,湯靜妍從來都只表現(xiàn)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之景,心里再生氣也不會當(dāng)面罵她的孩子,便將“小子”二字憋回肚內(nèi),她悶了一口茶。
round 1,湯靜妍,敗。
湯靜妍名字里有個“靜”,卻是靜不住的。她安靜的時(shí)候,腦海里總是有千萬種算計(jì)。過了一會兒,她眼珠一動,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元庭,阿姨聽說,你把陳姨給辭退了”
顏昭覺得這人真是沒話找話明知故問,不過沈元庭也不是個好惹的,不需要他庇護(hù)。
他垂下頭,開了一把游戲,耳朵卻豎起,聽著二人的對話。
沈元庭抬起眼,淡淡道“你不清楚”
“呵呵,阿姨怎么會清楚呢,她是你那邊的家政工嘛。”湯靜妍咧開嘴,“她犯了什么錯”
沈元庭手指摩挲著茶杯“她找人把旺仔運(yùn)走了。”
旺仔不愧是他的寶貝貓,提到這事,他不僅刻意避開了“丟”字,語調(diào)里還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
湯靜妍“啊”了一聲,浮夸地捂住嘴,生怕嘴角的笑意泄露而出“那旺仔找著了嗎”
“我沒找到它。”沈元庭睫毛低垂,話尾的音調(diào)輕得像是一折紙鳶,被風(fēng)一吹就飛了。仿佛無依無靠,只身一人。
您這臺詞功底,怎么不去演戲呢
顏昭手一滑,手機(jī)屏幕一黑,小人嗝屁了。
這個“我”字就很意味深長,沈元庭想干嘛別拉他下水,讓他靜靜地打游戲不好嗎
湯靜妍見沈元庭唇色蒼白,心中暗喜,表面上卻安慰道“元庭,你也別太傷心,阿姨去給你訂只貓,布偶貓?jiān)趺礃樱杀饶隳侵煌霖堃犜挕!?
沈元庭聽她把話說完,才緩緩道“但是顏昭幫我找回來了。”
啪啪。瞬間打臉。
顏昭感受到了兩股視線同時(shí)射向自己。一股帶著怒火和不可置信,另一股則如往常一樣的平淡。
但后一股凝成冰了就可以給他一個透心涼。
顏昭退出游戲,心里嘆了一口氣,又是發(fā)揮他演技的時(shí)刻了。他倨傲地睨著沈元庭“又不是免費(fèi)給你找的。”
沈元庭眸光微斂“報(bào)酬會給你的。”
顏昭別開臉“你知道就好。”心中卻咆哮道不要再說了,湯靜妍已經(jīng)拿看叛徒的眼光看我了
湯靜妍撫摸著無名指上的鉆戒,指腹因?yàn)檫^于用力而被鉆石硌得有些痛。她幽幽道“你們最近感情挺好啊,不錯。”
那“不錯”二字,說得一字一頓,又慢又重。
顏昭道“也就那樣吧”
話還沒說完,沈元庭打斷道“為了謝他,我打算給他一個代言,siou或者oforever。”
顏昭猛地抬起頭,盯著沈元庭的側(cè)臉。對方根本沒看他,還在悠悠盯著茶碗,淺眸里沒什么感情。
好你個沈元庭,拿他當(dāng)槍使
事后你要是不給我代言,我跑去你公司一哭二鬧三上吊
“胡鬧你當(dāng)公司是拿給你玩的”
湯靜妍還沒發(fā)作,便聽一聲怒喝響起。
顏昭往門口望去,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抹著頭油的中年男人進(jìn)了屋,手還揪著另一個青年的耳朵,他下手很重,那人的耳朵都被擰紫了。
“爸爸爸爸爸快松手”青年嚎叫,在耳朵被松開后,雙手一蓋,把雙耳都藏起來,臉上表情皺成一團(tuán),疼得齜牙咧嘴。
“一個,喝酒喝通宵喝到早上才停下撞了別人的車還和車主姑娘搭訕”沈卓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小兒子的鼻子,手一搖,又轉(zhuǎn)而指著沈元庭,“一個,拿著公司去討人歡心,你配當(dāng)總裁嗎”
顏昭眨了眨眼,低下頭,裝作鴕鳥。
不不不什么討人歡心,說得我像禍國妖姬似的,沈總他就是想膈應(yīng)一下湯靜妍而已。
“我配不配,要看公司里的人怎么說。”對著指著自己鼻子的手指,沈元庭挑起一邊眉毛,冷淡地回答,“憑顏昭最近的人氣,代言siou完全沒問題,考慮到他的成長空間和熱度上升趨勢,oforever也不是不能給他。”
這話公事公辦得像是在會議上匯報(bào),更別說他來吃飯也沒換一身居家休閑的服裝,仍是西裝革履,頗有談判專家的感覺。
“你還給我分析起來了我說的是這個問題嗎”沈卓火冒三丈,眼睛透過鏡片,狠狠瞪了顏昭一眼,“我說的可是這個小狐貍精”
好的,狐貍精稱號t
顏昭本是縮著脖子,被他這么指名道姓一罵,頓時(shí)挺直了腰,加重自己的存在感。
沈元庭最煩他這般眾人都欠他錢的態(tài)度,沉下臉,眉宇間浮上煩躁“您是不懂得尊重人嗎”
“怎么,你還要給你老子甩臉色看了”沈卓踹了小兒子的屁股一腳,也不管他捂住屁股嗷嗷叫,趕羊似的把沈仲楷趕到座位上坐下,拿起茶杯就往嘴里倒,又被燙得將茶盞拋在桌上。
茶杯以一點(diǎn)為支撐,傾了個弧度后,又穩(wěn)穩(wěn)立住了。
沈卓捂住嘴,待火燎般的疼痛變得麻木后,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我當(dāng)初怎么給你說的,你命里缺水,要娶一個陰柔的女子,我人都給你找好了,江淼淼,七個水呢,結(jié)果你給我?guī)Щ貋碚l一個男的,簡直丟我們沈家的臉”
“你初中的時(shí)候,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了,別人小女生給你塞情書,你看都不看,直接拿火燒了”他愈說愈發(fā)火,仿佛扯著結(jié)繩,往回追溯錯誤的源頭,“當(dāng)年,我就不該讓虞薇帶你去”
顏昭正聽得津津有味,耳邊的聲音卻停了,沈卓好像突然卡殼了一般,沒有說下去。
他懂,虞薇就是沈元庭的生母,沈卓的前妻,提到前妻就和提到前女友男友一樣,是大部分人的地雷區(qū)。
他有一個好友曾說,只想在葬禮上和前男友的黑白照片來一場驚天動地的重逢。
“怎么不繼續(xù)說了”沈元庭諷刺地勾了勾嘴角。
就像毛驢看見胡蘿卜會往前跑,貓看見耗子會伸爪子去抓,巴普洛夫的狗聽到鈴聲就會流口水,虞薇就是沈卓靈魂里的那盞紅燈。
沈卓拍了下桌子,像無數(shù)沒擔(dān)當(dāng)?shù)募议L一樣,把錯誤全推到另一半頭上“有什么好提的反正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你也不會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
沈元庭搖了搖頭,也覺得好笑“這么多年了,您還是這樣。提起她就戳中了您的傷心事,傷了您的自尊。”
沈卓面色頓時(shí)一黑,身旁的湯靜妍原本都在偷偷嗑瓜子了,聽了這話,直接把瓜子連仁帶皮咽下去了。
顏昭眼皮一跳,偷偷瞄了沈元庭一眼。
事情好像向著嚴(yán)肅的方面狂奔而去了啊,說好的直男老丈人恐同心理路程呢
沈卓一時(shí)語塞,按住茶盞,茶蓋不穩(wěn),和茶杯磕磕碰碰“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和虞薇的事,是你能評判的嗎”
“我不能嗎親戚能評判,醫(yī)生能評判,法官能評判,我作為你們的兒子就沒資格了”沈元庭語氣緩緩,目帶寒光,他的情緒顯然不如表露出來的那樣平和,而是夾雜了一絲暴戾。
山雨欲來。
沈元庭和沈卓的關(guān)系很不好,見面十次,八次都要吵起來,只不過大多時(shí)候都像梅雨,斷斷續(xù)續(xù),潮濕陰森,連續(xù)幾周都不見太陽,而這一次卻是暴風(fēng)雨,懷著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勢頭。
沈卓的面上已經(jīng)泛起了惱怒的神色,怒氣讓他的面龐開始漲紅“你當(dāng)年才多大,你根本就不懂”
“對,我不懂。”沈元庭沉默了一會兒,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在很久之后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說我是你的幫兇。”
“幫兇”沈卓勃然大怒,“她親口對你說的我娶她,是犯罪了,是強(qiáng)迫她了她怎么這般不識好歹”
“的確是不識好歹,沈家少爺要娶她,是她的榮幸,她憑什么反抗”沈元庭笑了笑,只三言兩語,就概括完了將近十年的回憶,“你費(fèi)了那么大勁兒,給她買金銀珠寶,給她辦世紀(jì)婚禮,結(jié)果她一有機(jī)會還是離你而去,不要家產(chǎn),不要兒子,十年都不回國一次,連信也不寫一封,你說她是不是太薄情了,你對她一往情深,她卻嫌棄都來不及。”
沈卓剛才還以為大兒子是在向他控訴虞薇,聽了這段話卻品出不對味來,他哪在諷刺虞薇,他諷刺的是他老子
顏昭坐在椅子上,身旁像放了一塊千年寒冰,冷得他快要打哆嗦。他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這是什么機(jī)密不能再聽下去了,知道這種黑歷史的反派都會被咔嚓掉的
望向?qū)γ妫瑴o妍面色鐵青,嘴唇緊抿,一臉不甘,而沈仲楷則和他一樣,一臉“你們在吵什么幾把玩意兒”的懵逼,顏昭竟然罕見地生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沈元庭捅的黑歷史完全惹怒了沈卓,他自恃把和虞薇的齟齬捂得嚴(yán)實(shí),待在他身邊的人也都對此避而不談,可沈元庭卻當(dāng)著他的面說出了往事,無疑是在告訴他,他這些年的粉飾太平不過是自欺欺人。
也是,他是虞薇帶大的,血脈里留著虞薇的一半血,和他媽一樣天生反骨。
他暴怒道“閉嘴,你個不肖子我供你吃供你穿,就是讓你來氣我的你什么時(shí)候才能聽我的話”
“哦”沈元庭微笑道,“我倒是好奇我什么時(shí)候忤逆過你”
顏昭縮在一邊,心道不論對錯,現(xiàn)在不就是嗎
還有他真的沒想到,這些天都沒見過沈元庭笑,今天已經(jīng)見了幾次了,這個人是不是只會在生氣的時(shí)候笑啊
沈卓一腔怒火,如機(jī)關(guān)槍掃射一般突突突罵出,他唾沫星子橫飛,恨不得把這些年沈元庭惹過他的事一件件擺出來,挨個批判一番“你還敢說,我要你大學(xué)讀金融你偷偷去學(xué)計(jì)算機(jī),要你畢業(yè)就歸國你跑去華爾街給別人打工,要你結(jié)婚你他媽給老子娶了個男人回來,你告訴我,哪一件事你讓我順心了”
沈元庭依次回答“金融我修了第二學(xué)位,去海外實(shí)習(xí)是我覺得比直接進(jìn)公司好,而且我現(xiàn)在不早就回來了至于結(jié)婚”
顏昭心里咯噔一下,只覺不好,果然沈元庭道“和你一樣被婚姻折磨你就很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