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看著吳正芳,等待她的回答。
吳正芳好似沒有聽到別人說話, 臉上劃過一道迷茫, 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生云淮波瀾不驚, 并不著急, 示意她好好想想, 隨后拉過三張椅子, 送到梁楚身后讓他坐下, 梁楚回頭說了聲謝謝, 老不客氣地坐住了。
王胖心有不耐, 小聲嘟囔道“還有啥好想的,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宰了這姓陳的。”
王瘦道“著什么急,近鄉(xiāng)情怯吧,畢竟是罪魁禍首。”
板牙熊趴在梁楚腿上,抱著蛋殼當(dāng)抱枕“吳正芳不是沒想好的吧。”
梁楚靠在椅子上“我也覺得, 她不像是那種不做萬全準備、即興發(fā)揮的人, 應(yīng)該早就想好該怎么做了。”
板牙熊道“嗯”
何況就算一時半會想不出來, 八年來的日日夜夜也絕對夠用了吧,除了最開始殺雞給猴看的錢俊朗, 其他人都留了活口,就連始作俑者之一的程寧嵐,她也斟酌著留了一口氣,擺明了不讓痛痛快快的死,劉雪蓉和陳舒珊又怎么會例外。
陳舒珊站在廳堂中央, 臉頰蒼白像是刷了白漆,不斷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們的眼神很復(fù)雜,卻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震驚、不屑、輕視,糅雜在一起,他們在想什么,在想給她什么下場才能了卻心頭之恨嗎。陳舒珊閉上眼睛,一道道鋒利的視線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割她的肉。
她現(xiàn)在也確實像是一塊肉,一塊被放在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聽?wèi){處置。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她又何嘗沒有當(dāng)過屠夫,也一樣地輕描淡寫的處置過別人呢。
耳邊傳來嗚嗚的從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音,陳舒珊如鯁在喉,不忍再聽,也不忍去看。她抬起頭來,平平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這件事跟我家人沒關(guān)系,跟你家人也沒關(guān)系,是你和我的恩怨。我爸不會報復(fù)你,不管你想對我做什么,讓我爸出去。”
陳舒珊看向吳正芳“同是為人子女,這點你可以理解的吧。”
王胖立刻嗤笑“也不知道一些人哪里來的城墻厚的厚臉皮,不管雙方家人的事,把別人爸媽弄來做什么。”
陳舒珊看也沒看他一眼。
吳正芳沒有說話,定定看著陳舒珊,既不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她對每個人都很好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惡毒嗎她惡毒的對象,自始至終都是她這樣的人。
沒有等到回答,陳舒珊看向陳允升,陳允升長長嘆氣,擺了擺手,陳富雙眼瞪大拼命掙扎,但已被南洞門弟子架了出去。
“我不想殺你,”吳正芳好一會才道“你這么惡毒,簡簡單單一死了之,太便宜你。”
吳正芳近似自言自語“我殺了你又怎么樣呢,我死了以后,才知道世界上有鬼,身死不過頭點地,死了以后投胎轉(zhuǎn)世,不管當(dāng)人還是當(dāng)畜生,都是下一輩子的事了。你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沒有了,又有什么用呢”
陳舒珊沒有反應(yīng),她的眼睛和臉都是冷冷的,她不怕她,死豬不怕開水燙。
梁楚似懂非懂,最大的懲罰、最大的報復(fù)就是死了吧,不然還能怎么樣呢
這個問題沈云淮知道,沈云淮直起身來,走到桌前拿過幾道伏鬼符,手掌輕輕一抹,黃符上的朱砂符咒盡數(shù)抹去,修長的手指在符紙上移動,他重新畫了四張符。
這四張符的步驟、筆劃十分復(fù)雜,就是沈云淮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四張全部畫完也用了差不多兩分鐘。符咒完成,一簇火焰燃起,將黃色符咒燒了個干干凈凈,灰燼落下,空氣里只剩下四顆玻璃球大小的紅色光點。
陳允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失聲道“這是”
青稞道長啞著嗓子“是凝魂符。”
兩個老道長使勁嘬著牙花子,渾身難受。一個鬼,抹去了伏鬼的黃符,又重新畫了張新符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他一個當(dāng)鬼的為非作歹禍害人間,做什么都不奇怪,但怎么五行八卦也有涉獵,敵軍老底知道得一清二楚,世上誰還能降得住這種大妖怪
在場的人無不是一頭霧水,王胖帶著霧水激動地問“凝魂符是啥,干啥的”
青稞道長一聲嘆息,凝魂符,是講魂魄與身體凝聚到一起的符咒,一旦用了凝魂符,從此魂魄不能離體,往簡單了說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王胖大叫道“不行這是報仇還是報恩”
吳正芳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帶疑惑,看向沈云淮。沈云淮頷首,四只光點圍著他跳動,待發(fā)出指令,像是變了一場平凡的魔術(shù),分別點進陳舒珊、劉雪蓉、陶子旭的眉心,符咒上刻著生辰八字、獨家定制、專人專符,還有一只穿過墻壁,徑直飛了出去,是屬于程寧嵐的那顆。
長夜將過,黎明即將到來,吳正芳走到陳舒珊面前,兩人平等對視,陳舒珊臉色起了微微的變化,強行按捺下來。
吳正芳微微笑道“你是咎由自取,誰也別怨。”
她舉手投足之間,怨氣和陰氣醞釀出了一團黑壓壓的顏色,晃晃悠悠飄飄裊裊,像是突出的香煙煙卷,將陳舒珊攏住、包裹住了。
這道霧氣想必讓人極為不好受,明明是夏季,陳舒珊卻打起了寒顫,好像來到了數(shù)九寒冬。她的腰依然是挺得筆直筆直的,寧死不肯低頭,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吳正芳,猛一看去、細一看去都像是在挑釁。遠處的劉雪蓉早就堅持不住,發(fā)出凄厲的叫聲“走開不要過來”陶子旭被封著嘴唇綁在椅子上,這時候也摔倒在地,跟個垂死的魚似的拼命蹦噠,身體不斷彈了起來,蜷縮在一起。
陳舒珊的臉色越來越白,用力咬住了嘴唇,低低的呻吟聲從喉嚨里涌了出來,她很快站不直了,慢慢蹲了下來,仿佛這樣就可以稍微緩解一些疼痛。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濃如潑墨的霧氣漸入佳境,顏色越來越深,逐漸起了別的變化,眾人睜大了眼睛。怨氣之所以稱為怨氣,是因為里面包含著無數(shù)絕望的情緒,怨氣像是有了生命,一鍋亂燉的生命。吳正芳的垂死掙扎,山溝里的惡漢、被剿殺的人販,沒有身體,只剩下一顆頭顱、一張血盆大口互相撕咬,大聲哀嚎,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數(shù)不清的聲音灌進她的耳朵,捶打她的耳膜,無數(shù)驚心動魄、血氣腥腥的畫面涌進她的腦海里。
陳舒珊抱住自己快要爆炸的頭,怨魂圍著她轉(zhuǎn)動,在她身體上拼命地噬咬,陳舒珊再也忍不住,牙齒格格作響,歪倒在地上來回滾動,用力把額頭往地上撞,發(fā)出嘣嘣的聲音,尖銳的指甲在臉上、身上畫出一道又一道驚心駭目的血痕。不知她在經(jīng)歷什么,自我虐待不會雪上加霜,反而可以紓解難過似的。撕心裂肺的慘叫此起彼伏、刺破夜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不清誰是誰的,三個活人的嚎叫聲似乎和怨魂融為了一體,像是要把嗓子活生生的撕裂,地面早就變成了紅色,身體變得血肉模糊,然而她們身上沒有因為疼痛而流出的冷汗,只有鮮艷的紅血。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才由強轉(zhuǎn)弱,她姣好的容貌像是被大火燒過、被動物啃過,變得皺皺巴巴、坑坑洼洼。陳舒珊用力瞪大眼睛,只有左眼可以看到東西,她的雙腿沒有一點知覺,軟軟綿綿癱在地上,用盡全力也無法移動分毫,陳舒珊嘶聲道“我、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