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揚忽然笑了,他低聲說:“兩刀。”
他抓著狄然的手在腹部摸索,又放到腿上:“這一刀,這還有一刀。”
狄然眼圈瞬時紅了,他疲憊地說:“對不起,又對朝發(fā)脾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心里想著別人,就控制不住自己。”
“你別說這種話。”狄然聲音哽咽,“像交代遺言。”
李東揚眼睛瞇起,漸漸沒了動靜。
狄然全身血液剎那間凝固,她輕推他:“李東揚”
沒有回應(yīng),她手下用了些力氣:“李東揚!”
她不敢相信,手指顫抖去探他鼻息。
什么都沒有,連一絲微弱的呼吸都不見。
她跪在泥濘的土地上,掏出一塊手帕擦他眼睛上的血漬。
她把力道放得很溫柔,直到把手帕擦成紅色,她又推推他:“醒醒。”
沒人回答。
狄然恍惚著,無邊原野上金黃的麥穗、野草在她眼里都看不清楚,耳邊原來還聒噪的蟲鳴也靜若無物,腦子不知道該想什么,靈魂像出了竅,飄飄然若無物浮在大地之上。
她什么都看不見,也聽不清。腳下托著她的樹椏斷落,她從千米的高空直直墜下來,身體被一陣強烈的失重感緊緊包裹,像繚繞里云里霧里,閉上眼,四周蒼茫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有可能是一分鐘。
但在她認知中,時間如停滯般漫長,不亞于一個世紀(jì)。
李東揚彎起唇角。
狄然死水般平靜的表情瞬變,她爬起來,看著李東揚睜開的眼。
狄然嘴唇抖著,手掌也抖,她似乎想抬手扇他一個巴掌,但又下不了手。
李東揚手臂抬起把她按下來摟進懷里:“你怎么不哭”
狄然不說話。
李東揚看她眼睛就能洞悉她的心思:“以為我死了嚇壞了”
“去死吧。”狄然被他捉弄了,咬著牙一字一頓。
“我疼。”李東揚呻.吟,“別這么說我。”
“你去死吧。”狄然帶著哽咽的腔調(diào),趴在他胸口身體一顫一顫的。
她終于要哭了。
李東揚惡劣地想。
狄然差點被李東揚的惡作劇折磨得精神崩潰。
李東揚騙她是假,但疼是真的,他每說一個字,每喘一口氣都疼。
他看著狄然,目光繾綣溫柔。
天上飄過濃密的烏云。
他將眼睛挪到云上,一眨不眨盯著,仿佛能透過濃重的云層瞥見穹頂之上的星光。
“狄然。”他開口,“給我個機會吧。”
“你總要嫁人。”他輕聲說,“沒了陸川,輪也該輪到我了。”
“我不要嫁人。”狄然咬他衣領(lǐng),“我要你去死。”
李東揚淤青的嘴角彎起一泓笑意:“我真的死了,你第一個跟我去死,你舍得離得開我嗎”
他語氣雖然平淡,但說出的話句句扎在心上,他如果不在了,她根本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在哪里,只要想到那個畫面,身體就忍不住因寒冷而顫栗。
“跟我吧,沒那種愛也沒關(guān)系。”
“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一生還有那么長,我們慢慢磨合。”
“好不好”他聲音微弱,卻帶著蠱惑的力量。
他按住狄然的頭,不準(zhǔn)她搖:“你不要我,我就死給你看。”
狄然不說話,眼淚嗒嗒落在他胸口,她還是哭了。
李東揚按住她后腦,偏頭在她臉上親了親,狄然沒有反抗,他得寸進尺又親了親她的嘴唇。
他唇角勾起一絲狡猾的笑:“說好了。”
“說好了”他澄澈的眼睛看著狄然。
“沒說好。”狄然手背抹蹭濕漉漉的眼角,“誰和你說好了”
“我不管。”李東揚像個耍賴的孩子,握著她的手貼到胸口,“你摸摸,你不答應(yīng),我心臟都要停了。”
狄然又開始沉默。
她最拿手最擅長的就是沉默。
初秋的夜里蟲聲微弱,路燈昏暗的光擦亮了一絲黑夜,他臉面浸在空氣里,能感到寒風(fēng)呼嘯過田野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癢癢刺刺的。
他嘆了口氣,每寸呼吸都帶著冷意。
“算了。”他說,“當(dāng)我沒說。”
“我需要一點時間。”
他愣了愣。
“可能需要很久,你也沒關(guān)系嗎”
狄然趴在他身上,說話的熱氣透過薄薄的針織衫融入他胸口,讓他感受到溫?zé)岬某币狻?
李東揚明白了,指尖忍不住蜷了蜷。
“我不想騙你。”她眼中的光朦朧綿長,“我忘不掉他。”
“我也想給你很多,可我沒有什么,一直都是你在給我。如果你問我要,我的命都可以給你。”
“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只要我有。”狄然看著他,“以前我對你不夠好,沒有那種好,但如果你想要,我會努力去做到。”
李東揚身體控制不住細微顫抖,他啞著嗓子:“以后會有那種好嗎”
“我會努力。”
他又問:“需要多久”
狄然不說話,他笑了笑:“別讓我等太久,你如果決定愛我,就別讓我難過了。”
她望著他清冽的眸子,點了點頭。
――
兩個月后。
機場。
離登機還有一會,李東揚倚在洗手臺旁,舉起手腕看了半天。
他住院兩個月才把傷養(yǎng)好,訂了今天的機票回倫敦,昨晚在醫(yī)院狄然無聊,趁他睡覺用中性筆在他手腕上畫了一個海綿寶寶的腕表,他把原本帶在上面的鉆表摘了,把畫上去的腕表留在外面。
他挽起袖子,小心地開水洗手,不讓水把圖案蹭掉。
另一個水龍頭旁站了個男人,好奇地打量他怪異的舉動和他手上模樣古怪的連環(huán)畫。
李東揚瞥見,淡淡地說:“看什么再看你也沒有。”
他笑:“她給我畫的,只有我才有。”
男人覺得他有病,說些莫名其妙地話,嘟嘟囔囔走了。
狄然蹲在候機室的椅子前整理他們的隨身小包,她把李東揚的藥從大瓶里倒出來整整齊齊碼在小盒里,一會在飛機上吃完午飯他要準(zhǔn)備吃藥。
李東揚洗完手出來,靠在洗手間旁邊的瓷磚墻上,安靜看著狄然做事。
她桀驁的眉眼在歲月沉沉里慢慢變得溫潤,雖然偶爾還是會張牙舞爪暴露出驕縱的小性子,但斂去鋒銳后的嫻靜模樣常常讓人看得心里柔軟。
她將藥分類整理好,去飲水機接了杯水,轉(zhuǎn)頭看見李東揚在看她。
“紅色的膠囊飯前吃。”狄然把水遞給他。
“你頭發(fā)長了。”他手指勾了勾她的發(fā)梢,“回去記得剪頭發(fā)。”
狄然:“不剪了,我把頭發(fā)留長吧。”
李東揚把藥吞下去,紙杯隨手扔在垃圾桶。
他拿起包,牽起狄然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走吧。”
他掌心干燥,面容迎著清晨溫暖的朝陽和湛藍的天空。
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停靠著一架飛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漂亮得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