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她那天,蟬鳴聒噪刺耳,海面一汪平鏡,風(fēng)被熱空氣瓦解得支離破碎,融化成絲縷散在城市的邊角。
那是濱海十年來最熱的夏天,整座城市如同浴在口火熱的煮鍋里,半個月滴雨未下,城市路邊的合歡樹葉子被太陽烤得干焦,殘花落了一地,灰灰黃黃分不出原本的色調(diào)。
掛鐘指到五點,小孩子們道服也來不及換,背上書包一窩蜂沖出去,聚在樓下的小賣部掏五毛錢買包干脆面,三三兩兩蹲在地上斗干脆面里贈送的三國人物卡。
一個小男孩忽然抬起頭,望著道館驚恐大喊:“快跑!陸魔鬼出來了!”
孩子們哇得一聲四散跑開,留下一地五顏六色的零食包裝袋。
落日余暉暖融融灑在道館前的石板路上。
陸川剛在里面沖過涼,頭發(fā)沒擦干,發(fā)梢還向下滴水,他聽見小孩子的話,神情淡漠清冷。
夏季傍晚,濱海城大街小巷人聲鼎沸,半座城市都浸在飄香的油漬里,大排檔的海鮮、夜市的燒烤、還有走街串巷的小吃車。晚飯時間,飯店后的排氣口仿佛永不歇著,朝外冒著滾滾的熱氣。
陸川靜靜站了一會,遠處的天被落日渲染,鍍上一層薄紅與淡黃,淺淺交映,像顆煎得半熟的蛋黃。他將目光才天邊挪開,轉(zhuǎn)身進了隔壁的糕點房。
“抹茶冰淇凌。”他遞上預(yù)定的單據(jù)。
店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紅著臉將早就包裝好的蛋糕遞到他手上:“您拿好。”
陸川提上蛋糕出去,臨出門前,聽到身后店員的竊竊私語。
“他是咱們隔壁跆拳道館的兼職教練,他來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側(cè)臉真好看啊。”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暑期班明天就結(jié)束了,想告白趕快,不然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面了。”
“他那么冷誰敢跟他講話而且冰淇淋蛋糕一看就是送女生的,說不定早就有女朋友了,我才不去呢……”
有個膽大的店員在后面喊:“帥哥,你買蛋糕是送女朋友的嗎”
陸川當(dāng)作沒聽見,他將蛋糕和鑰匙拴在一起,綁在停在門邊的山地車把手上。
地點是潘靜姝一周前定好的,那天午休他正坐在沙縣小吃,面吃了一半。
她有仇一般盯著他的面碗,精致的眉梢上揚,不肯坐在小館子半干不凈的椅子上,吃半干不凈的飯,偏要拉他去對面茶餐廳吃蛋糕紅茶。
陸川不愛吃甜,卻被潘靜姝硬塞下一塊半熟芝士,那天下午帶訓(xùn)練,喉嚨口總有東西翻涌。
潘靜姝過生日的別墅是和世交的叔叔借的,那天在茶餐廳,她滔滔不絕向陸川說,說它的占地面積和市值,說它建在濱海最綿長優(yōu)美海岸線旁的丘陵上,說它每片磚每片瓦都是有講究的,普通人勞碌一輩子也難買下一片墻。
她神情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瑣碎的小事,而這瑣碎的小事在她眼里不值得讓她臉上泛起太多波瀾。
陸川卻不難從她眼睛里看出雀躍的光線,那是良好的家教和優(yōu)雅也無法掩飾的虛榮。
別墅建在山上,上坡路難騎,陸川將自行車鎖在半腰一棵合歡樹下,徒步上去。
夏天晚風(fēng)柔和,一路騎來頭發(fā)干了大半。
別墅建在山頂,可以眺望濱海最名貴優(yōu)美的海灣。陸川目光落到靛藍的海灣上,海天一線,天的顏色要淡,碧藍如洗,別墅前面是一排蔥郁翠綠合歡樹植起來的林蔭路,他仰起頭,合歡樹的葉子搖曳在蔚藍色的天際。
他見狄然的第一眼,面前是山,背后是海,舉頭三尺不是神明,是在酷暑炎炎中綠蔭蔽日的蔥綠樹葉,粉白色的絨花團團夾在其間,讓難耐的夏季多了一絲溫柔。
身穿淺黃色卡通連衣裙的女孩坐在樹前一顆假山石上。
陸川抬眼掃過去,第一眼看見她連衣裙下的小腿。
無他原因,那腿太白,就像炎夏時節(jié)剛從冰柜里掏出來的老冰棍,白且透明,皮膚輕薄得能看見皮下淺藍色的血管。女孩留著一頭短發(fā),頭發(fā)厚多,單獨削出一層在腦后扎起來,挽起一個俏皮的啾啾。
她嘴里叼著一根小矮人冰棒的棍子,曲膝單臂抱著,另一只腿啷當(dāng)著晃來晃去,手指揪扯著花邊襪上禿嚕出來的絲線,花邊襪是奶咖色,襯得腳踝窄細而白。
天氣太熱,她脖子泛起一層薄紅,臉頰由透明的白色打底,暈著淺粉,額角躥下來的汗液,順著精巧的眉邊、杏核形的眼,一路滑下臉頰,落到粉嘟嘟的唇邊。她低著頭,看自己胸口的唐老鴨圖案發(fā)呆。
也許是陸川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她有所感應(yīng)一般仰起下巴回視他的注目。眼神清清冷冷,有股將眼前所有,眼后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和狠勁。
她似乎又覺得陸川構(gòu)不成威脅,睨著輕輕回瞥,似瞪非瞅挪開眼睛,像只開了屏趾高氣昂驕傲的小孔雀。
陸川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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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靜姝身穿紫色雪紡裙,黑直的頭發(fā)柔順披在腰間,襯得皮膚格外白。
她端一杯香檳翩翩于人群之中,朝陸川招手:“陸川,過來。”
她旁邊一個殷勤的男生語氣不善,死死盯著陸川:“靜姝,他誰啊”
男生敵意的目光和陸川平靜的眸光于空中相遇摩擦,冒出明顯的火星。
他看了眼陸川的衣服,嘴角勾起絲不屑的笑,故意說:“這不會是你朋友吧我看不太像。”
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