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北京城郊大營,行、軍、操、練之音恍若洪鐘在山谷間久久回蕩。
作為新上任的京城節(jié)度使,賈代善立于練武臺上看著不亞于虎狼的精銳之師,陰沉了兩天的面色終于稍稍和緩了一分。
見狀,左右親信跟著松口氣,互相視線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作為副手的李德全深呼吸一口氣,開口道“老大,有啥事你別憋心理,別說猴崽子恐得慌,就連我這大老粗也跟著直抖啊”
他們老大什么都好,就一點不順,家里孩子,尤其是嫡長子,文不成武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繡花大圣。
說起這諢名,還頗有些來歷。賈赦,未及弱冠,但早早由其祖父賈源賈國公為其賜字恩侯,得帝王笑稱“皮猴子”外,還下圣旨贊譽這字如其人,乃當(dāng)朝頭一份。所有人都心如明鏡知道這賈赦就等封侯爵。
所以,賈赦便愈發(fā)不成器,十天上一次課算乖巧,還記得課堂作業(yè)抄同窗交差便算認(rèn)真學(xué)習(xí)了。整日里游手好閑,走馬觀臺,這便也罷了,畢竟沒干啥違法亂紀(jì)的,只在家里大鬧天宮瞎胡鬧。
可偏偏賈恩侯賈大圣諢號前還有個定語繡花。
這賈赦生的好好得讓剛?cè)刖┎痪玫募w绔見色起意,而后造成了全京紈绔當(dāng)街持、械、斗、毆。
就兩天前的事,這不老大心情不爽著,連帶他們也心情不順,恨不得沖內(nèi)城教教那王八羔子怎么做人。這羽林軍有一半是跟著老大從西北軍調(diào)過來的,他們刀山火海平亂舔著刀口過日子,沒道理統(tǒng)帥兒子出門會友還被欺負
“老李,你且按著我所列的要求從全軍里挑選幾個士兵出來。”賈代善將早已草擬好的信箋拿出,道“這些日子,你多多辛苦。老子暫且回家理理關(guān)系。”
李德全接過信箋的手驀地一顫,眼睛不由掃了眼渾身殺氣騰騰的賈代善,心咯噔了一聲,頓時暗道不好說實在的,賈代善生的比那惹禍頭子賈赦更勝一分,只不過將軍的鬼剎之名遮住了風(fēng)華。
鬼剎,鬼見愁,西北草原所有人的噩夢,一朝回京,也成京中所有大臣的噩夢,更是賈赦的噩夢啊
“老大,您您下手輕點。這恩侯再怎么說,也是老爺子從小護著長大的。而且這事真錯不在他那個烏龜王八蛋,仗著后宮幾分裙帶關(guān)系,胡作非為,仗勢欺人。咱侯子只不過回京跟好友聚會便禍從天降啊”
“老李,他這聲師叔還真沒白叫”賈代善唇角彎了一彎,甩袖往后走,邊走邊道“我不揍他”
聞言,眾人齊齊松口氣。雖然這是上峰的家務(wù)事,但是賈赦跟他們關(guān)系不錯,嘴巴特甜,也是他們打小看著長大的,如今被個不知哪里哪的外八路皇帝親戚給辱了,雖沒實質(zhì)性傷害,但也扇人巴掌把自己手心扇腫了,一想起就心疼。
“我打死他”
眾人“”
且不提眾將士憂心忡忡,恨不得狂奔回去透風(fēng)報信,這邊賈代善騎馬狂奔,迎著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堪堪平息了一絲的怒火。
他的確想一巴掌打死自家不成器的玩意,但更多的卻是想打死自己。
他是賈代善,卻又不是現(xiàn)在的賈代善,他死于承平四十六年九月三十日。原以為自己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美滿子嗣和睦,能夠含笑九泉。
可結(jié)果,他成了孤魂野鬼,看著因皇家、猜、忌,榮府繼承人成一品神威將軍,渾渾噩噩,守孝蝸居馬棚,看著自己看重的二兒子罔顧理法鳩占鵲巢,看著老妻送女進宮,妄圖博青云路,看著他信任的帝皇功成得衰,愈發(fā)昏聵,看著新皇行事盡帶后宮私斗爭寵之風(fēng),看著
他完全看不下去,但偏偏他無法離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賈家眾人一次又一次的扎他的心窩。等最后迎來抄家圣旨,他耳畔隱隱傳來一聲佛偈,他腦袋里被填塞了本書才恍恍惚惚玄而又玄的似懂了什么,茫茫然回到了現(xiàn)在承平三十三年十二月六日,回到了他初任京城節(jié)度使之刻。
這個時間點也夠巧妙,讓他能夠先合情合理的揍頓敗家崽子。
正躺在床上休養(yǎng)生息的敗家崽子驀地感覺背后一冷,緊緊拉起錦被,把自己裹成蠶蛹,然觸碰到被窩的寒冰,頓時又是抖索一聲,噴嚏聲不斷。
幾聲過后,賈赦露出一張憋紅的臉,眼睛也帶著絲水汽,看上去可憐極了。
見狀,前來探病的好友們紛紛不干了,“林太醫(yī),我們恩侯都感風(fēng)寒,還沒有事你到底是怎么診的”
“就是還說老太醫(yī),技藝高超呢”
“說,你是不是被收買了”
“”
被皇命下旨來診斷的林太醫(yī)看看耷噠噠的賈赦,壓著自己十幾年的醫(yī)德,目光逡巡了一圈屋內(nèi)義憤填膺的王孫少爺們東安郡王嫡幼子穆安,修國公之子侯孝,康保齡侯長子史鼐,個個金尊玉貴的主,捏了捏胡子,開口“打架嘛,沒有外傷,但赦大少爺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
胡美人弟弟胡金貴仗著“國舅”身份沒少作惡,總算有個能收拾他的大少出現(xiàn),也算好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