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秋風寒瑟。
姜衛(wèi)平攏袖抵御涼風,縮肩而立。廊柱上,紅漆被風霜剝落,木芯與漆塊相間,斑駁破敗。
須臾,一華發(fā)半生的老丈踏步而出,臉頰瘦削,眉頭微皺,立于廊檐下,向他招手。
“郎君喚你。”神情帶著些輕蔑。
這老丈乃容氏祖宅看宅人劉和,因主家飛黃騰達,自覺身份水漲船高。
畢竟整個臨溪鎮(zhèn)乃至濛山縣,也就出了容尚書這一個三品京官。
念頭僅在心中一閃而逝,姜衛(wèi)平垂手躬身,脫履隨劉和入內(nèi)。
深秋之季,涼意幾欲從腳底穿過身軀,他揉搓臂上寒栗,不經(jīng)意抬首,觸及一雙明澈眼睛,驀然怔愣。
聽聞容尚書之嫡長子,因犯大錯,被遣回臨溪祖籍,一個婢仆都未留下。
知曉此事后,他感慨萬千。若己為大官之子,定勤勉讀書,光宗耀祖,而非那些紈绔一般,只知玩物喪志。
如今親見容氏大郎,此種想法愈加強烈。
他連忙低首,掩心中隱秘慨嘆,微一行禮,“某見過容郎君。”
容奚細觀面前之人。
麻布褐衣,身量健壯,眉目剛毅,膚色如麥,觀之孔武有力。
他趺坐蒲團,高仰脖頸,目光與之相觸。
因落水生寒,氣力短缺,容奚只盤膝而坐,便已酸累疼麻,若是正襟危坐,恐將斷其性命。
“劉翁,給姜工奉茶。”容奚稍縱右腿,搭于蒲團邊緣,腳側觸地。
劉和奉命而去。
“姜工請。”容奚伸手示意姜衛(wèi)平入座。
身為鐵匠,姜衛(wèi)平有自知之明。
匠人卑賤,遭旁人輕視多矣,未料,容氏大郎竟無絲毫鄙夷之色。
“多謝容郎君。”姜衛(wèi)平真心實意躬身一拜,后面不改色,與容奚相對而坐。
容奚又縱其左腿,終覺舒展幾許,顧不得繁瑣禮節(jié),開門見山。
“聽聞姜工手藝非凡,我本欲親自上門拜見,然前日不慎落水,傷寒入體,醫(yī)者囑咐不能見風,但我實在仰慕姜工絕技,只好冒昧邀你前來,若有怠慢之處,萬望海涵。”
他語速不急不緩,真誠懇切,姜衛(wèi)平聽其所言,頓生些許感動。
傳聞容氏大郎頑劣跋扈,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如今想來,傳言不可盡信。
“郎君言重,若有吩咐,某定當竭力。”
見其跪坐筆直,禮數(shù)周全,容奚心中好感更甚,“既如此,姜工不必拘謹,隨意便可。”
他言罷,徑直屈腿踩地,于劉和看來,極為失禮。但他身為仆從,又不能教郎君行規(guī)矩之事,只能憋在心里。
茶水溫涼,姜衛(wèi)平啜飲一口,漸心緒平和,主動提及:“郎君是要鍛造器物?”
容奚展袖取紙,置于桌案,遞至姜衛(wèi)平面前,笑容愈深,目光明亮。
“姜工請看。”
紙面軟而泛黃,墨汁勾勒出幾份器物構造圖,器物之狀躍然紙上。
姜衛(wèi)平從事鍛鐵近十年,他從未見過這般鐵器,心里好奇如同貓抓,然礙于職業(yè)素養(yǎng),終是未問出口,只道:“某從未鍛造過此類器物,若是所造之物與郎君心中不符,還請郎君見諒。”
見其神色并無為難之處,容奚知他不過謙言,笑容愈加燦爛,齒列白而齊整,頰上之肉因笑堆積眼尾,唯余兩條細線。
姜衛(wèi)平亦露出淡笑。
若是容氏大郎身上余肉盡除,想必定是位俊秀不凡的小郎君。
劉和雖不知容奚要做何事,卻依從吩咐,取五十銅板于案。
“此乃定錢,姜工幾日可成?”容奚撫撫寒栗子,冬日將近,他當未雨綢繆。
原身因犯錯,被其父趕至偏遠祖宅,身無分文。宅中如今除去他自己,只余劉翁與其孫劉子實。
這具身體剛過舞勺之年,正值食欲旺盛之際。劉子實也是半大小子,餐餐食不飽腹。
容奚穿來之后,得劉和祖孫照顧。眼看冬日難熬,他得思慮賺錢一事。
“七日。”姜衛(wèi)平毫不猶豫。
二人皆非拖泥帶水之人,訂做器物之事談妥,姜衛(wèi)平不欲浪費時間,揣著定錢起身離開,容奚亦未作挽留。
青年身形高大健碩,行路虎虎生風。
容奚立于廊檐之下,目送他消失門外,復而低首,唯見松軟肚腹,不禁失笑。
數(shù)日前,他不幸猝死,再次醒來時,口鼻皆被冷水包圍,求生欲令他拼命游向岸邊,將死之際,終觸摸河岸。
臥于冰冷之地,恍惚間,容奚見一胖碩少年,正同他揮淚告別。
“茍活無趣,這具身體送你也罷,望君惜之。”憨胖少年言罷,目露解脫,漸消散于世。
容奚:“……”
他穿越了?
未及思慮,他就昏迷過去。醒來后,接收原身記憶,便知事實已定。
毫無爭議,他確實附于少年之身。
原身之名,與他相同。他曾翻閱過一本網(wǎng)絡書籍,因書中炮灰之名與他毫無差別,故記憶尤深。書中炮灰之人,亦因落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