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漁平日里三步路都要晃蕩大半天,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舉止迅速過,只是瞬息便掠到了數(shù)十丈。
紙傘被吹得幾乎掀翻過去,黑霧化為兩只爪子死死扒著紙傘不松手。
猶襄:“你跑什么跑?不去問問那是何人嗎?”
容不漁飛身一躍,直接朝著城墻飛身而上。
他站在數(shù)丈城墻之上的邊緣,垂著眸往下俯瞰,只能瞧見一片白雪茫茫寒風(fēng)呼嘯。
容不漁撐著傘長身玉立,擋住從天而降的大雪和寒意。
他蹙著眉頭道:“不對勁。”
“哪里?”
“那個人……”容不漁一時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冥思苦想了半日才道,“他不是常人,方才引魂鈴響得厲害,應(yīng)該是害怕了。”
猶襄似乎有些無語:“我看是你害怕了吧?”
容不漁抿了抿唇,竟然沒有反駁,輕聲道:“我……還以為是鬼……”
到現(xiàn)在他袖子里的手還在微微發(fā)著抖。
猶襄沉默了半天,才艱難道:“三界只有道修妖修以及不復(fù)存在的魔修,哪里有鬼修什么事兒,你自己瞎琢磨什么呢?”
整個九州的靈力在千年前便逐漸變得薄弱,這么些年下來,能修煉的修士少之又少,結(jié)丹之人更是鳳毛麟角,哪怕是天道第一人的中央城城主禾沉,也只是那存在于傳說中的圣境。
但是這也只是人云亦云的流言,誰也不知那第一人禾沉到底是何修為。
容不漁大概覺得怕鬼一事太丟人,沒再說話。
猶襄只好道:“那結(jié)界還補(bǔ)不補(bǔ)了?你瞧見那寒潮沒有,馬上就到,那蛛網(wǎng)撐不了一時半會就會全部碎完了。”
容不漁坐在城墻邊半天,才握著傘柄站起來。
他單手握著傘,縱身一躍,白衣飄然,仿佛同雪融為一體,轉(zhuǎn)瞬落在地上。
容不漁看也也不看遠(yuǎn)處,手微微抬起,五指輕旋著一揮,青木似的靈力如同枯木逢春般從他指尖傾瀉而出,游蛇般宛轉(zhuǎn)沖向半空中破碎的缺口。
只聽到一陣琉璃碰撞之聲,原本隱隱可以瞧見的裂紋在轉(zhuǎn)瞬間被修復(fù)完整。
與此同時,寒潮突臨,驟然撞在修復(fù)好的結(jié)界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若是容不漁再晚一瞬,恐怕那雪山似的寒潮就直接將這岌岌可危的結(jié)界整個撞碎。
容不漁毫無誠意地說:“好險。”
猶襄:“還不是因?yàn)槟阃享场!?
容不漁握著傘柄輕輕旋了旋,將傘柄處懸著的玉石轉(zhuǎn)得叮鈴作響。
“這城界恐怕是撐不了太久。”容不漁道,“這些年來補(bǔ)了東邊破西邊,遲早有一天連我都補(bǔ)不了。”
猶襄:“還不是因?yàn)槟銖U物。”
容不漁:“……”
猶襄說話太不客氣了,淡定如容不漁一時也有些接不上茬。
大功告成,他也不再城外挨凍,身形在原地瞬間消失,很快出現(xiàn)在城中長街之上。
容不漁正要往回走,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宛如幽魂。
“救……”
容不漁頓在原地,盯著聲源之處,面無表情道:“猶襄,是鬼嗎?”
這回他倒是沒掩飾,直接姿態(tài)從容地將自己的恐懼明明白白說出來了——如果不是猶襄感覺到他握著傘柄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還真的以為他不怕了。
猶襄沒好氣道:“和你說了多少遍了,沒有鬼。”
容不漁不著痕跡吐了一口氣,既然是城中人的話,他倒不怎么忌憚了。
他抬步緩慢上前,在路過一處屋舍時,瞧見了方才幽魂似求救的人。
那人半躺在屋舍旁的階梯上,下半身已被冰雪冰封在地上,幾乎和冰雪融為一體,此時正哆哆嗦嗦地扒著階梯妄圖往上爬。
只是掙扎了半天,身體卻一動不能動。
容不漁停下步子,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人幾乎被凍成冰塊,恍惚間聽到腳步聲緩慢回頭,已經(jīng)有些發(fā)散的眸子瞧見容不漁,猛地一縮,幾乎是狂喜地看著他。
“容……容三爺……”他嘴唇發(fā)紫,話也有些含糊,“容三爺,救……救救我……”
容不漁不太認(rèn)人,聽到聲音才認(rèn)出來此人是誰——他每回在長街抱著花路過,第一個出聲諷刺嘲笑的,便是這人。
容不漁垂著眼看著那人一眼,眸子微微一彎,停也不停緩慢往前走。
竟然沒有絲毫要施以援手的打算。
那人一驚,忙掙扎著朝容不漁喊道:“三、三爺!您……您只要將我扔到房子里便可以,只……咳咳只要兩步路……三爺!”
容不漁仿佛沒聽到。
“容……容三爺!”那人瞧見容不漁竟然沒有想要救他的打算,目露絕望地拼命道,“整個清河城都道……三爺人善灑脫,饒是有人惡言相向也斷不會在意,今日只求您救我一命,來日我必定為您、當(dāng)牛做馬……”
容不漁依然走得緩慢。
猶襄卻是聽不下去了,他從傘上飄下來,裹挾著漫天風(fēng)雪風(fēng)一樣刮到那人面前,黑霧扭曲,逐漸凝成隱隱一個人形。
他冷笑一聲,道:“人善灑脫?你用錯詞了吧,應(yīng)該是軟柿子任人揉捏。之前你那般狗眼看人低,怎么這會倒是舍得下身段向你瞧不上的人求救了?”
那人忙道:“是是,我狗眼看人低,不識泰山開罪了容三爺,還望您……”
猶襄道:“往前他不反駁那些惡言,那是因?yàn)樗麘械猛銈冞@群朝不保夕的螻蟻一般見識。”
容不漁撐著傘停在原地,頭也不回,道:“猶襄,走了。”
猶襄原地再次化為黑霧,飄向容不漁的傘上,聲音冷厲而諷刺。
“而他現(xiàn)在不救你,也是因?yàn)樘珣小!?
那人愣在原地。
猶襄沒再管他死活,飛快飄回傘上,道:“我給你出氣,氣死他。”
容不漁笑道:“有這時間倒不如回去睡覺。”
猶襄小聲嘀咕:“遲早有一天你得死在夢里。”
容不漁正要說話,眉頭突然一蹙,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握著傘閃身沖上前方。
下一瞬,他一把將風(fēng)雪中搖搖欲墜的少年接在了懷里。
是時塵。
容不漁臉色微微沉下。
時塵許是跟在容不漁后面溜出來的,此時已被凍得臉龐發(fā)紫,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容不漁手掌貼著他后心,輕緩輸送進(jìn)去一股溫和靈力,本已昏昏沉沉的時塵驟然清醒。
骨傘將周遭徹骨的寒氣避開,猶襄將霧氣飄曳而下,宛如冪籬般從傘邊緣垂下,隔絕寒意。
容不漁難得沉著臉,道:“你是在找……”
時塵突然道:“你是在找死嗎?!”
容不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