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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到骨科做了腳踝護(hù)理后, 再回到病房,舅舅依舊躺在床上, 不過剛才他已經(jīng)醒過一會兒。身體仍舊虛弱, 所以比較嗜睡。
壯壯幫忙在附近酒店開了間房, 將舅媽送過去休息了,她情緒太過浮躁,留在這不利于舅舅病情的恢復(fù)。
但舅舅病情還不是很穩(wěn)定, 第一天得有人陪床。
林生坐在病房的沙發(fā)上, 將陪著他勞累了一整天的壯壯派回家休息, 壯壯起初還不放心, 再三叮囑后, 方才離開。
他手肘放在沙發(fā)墊上,撐著腦袋,睡眼朦朧間, 看著病床上舅舅已顯老態(tài)的側(cè)顏,頭發(fā)里摻著星星點點的白。
舅舅眉宇間,和記憶里的媽媽極為相似。心臟病是蔡家的遺傳病, 如果媽媽還在世的話,人到中年,許也是常常疾病纏身。
姥姥姥爺很早便去另一個世界享福了,舅舅算是媽媽在這世界上, 唯一剩下的嫡親了。
林生埋怨過舅舅, 覺得他無能又貪心, 覺得他在一個家庭里活得并不像一個男人, 覺得他老用對自己的好來綁架,那樣的好在不知不覺中就變了味道。
但因為血緣的紐帶、長時間的相處,人的感情都變得太過復(fù)雜。
林生已經(jīng)試著在萬千事情上絕情,唯獨不能視舅舅的生死于不顧。畢竟舅舅是在他覺得天塌下來之時,唯一向他伸出手過的人。軟弱如舅舅,還是頂著那樣大的家庭壓力,將林生留了下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為自己的不通透。這時候紀(jì)曜禮就會抱著他,說人都是有血有肉,他喜歡又心疼這樣的林生。
睡著的最后一刻,林生在想,人世間的關(guān)系要是統(tǒng)統(tǒng)都能用簡單的金錢衡量就好了,不摻雜任何情感,做最冷冰冰的交易。但如果真是這樣,他希望,他和紀(jì)曜禮之間,除外。
今天他也累了,這一覺睡得有些沉,迷迷糊糊地,被身邊低低的抽泣聲給吵醒。
“思佳”
女孩還穿著寬松的校服,不敢哭太大聲,一直在用衣服袖口抹眼淚,見林生醒了,她連忙別過腦袋。林生的眼神放柔,這孩子從小要強(qiáng)愛面子,懂事起就很少在別人面前落淚,今天該是難過極了。
“下晚自習(xí)了”林生問。蔡思佳現(xiàn)在正在讀書的關(guān)鍵時刻,不好耽誤。所以下午的時候,就被林生派人送去學(xué)校了。
他扭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九點多了。
“嗯。”思佳說話時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林生默了一會兒,對她道“思佳,哥哥今天很疲憊,你能像小時候一樣,抱抱哥哥嗎”
“不能,我長大了,是大姑娘了,不能隨便抱的。”思佳嘴里雖然這樣說著,但還慢慢挪,還是鉆到林生懷里,很輕很輕地抱著他。
林生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告訴哥哥,為什么哭”
這一問,思佳又小聲抽泣起來,“我不喜歡爸爸,覺得他很沒用,但但我還是怕他好不了,怕”
林生撓了撓她的頭發(fā),“哥哥保證,你爸爸會好起來的。”
“真的”
林生笑了笑,“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思佳鼻頭一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我還很內(nèi)疚,總是因為這些煩心事,把哥哥牽扯進(jìn)來。”
林生靜靜地給她擦眼淚。
“今天下午在學(xué)校,我的腦袋一直鬧哄哄的,聽不進(jìn)去課,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但最想的,還是想為媽媽和蔡思明,向哥哥你道歉。”思佳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
“你知道的,我媽從小就是重男輕女家庭長大的,所以這種思想在她的意識里根深蒂固,她從小就掐斤掐兩地過活,逐漸被世俗化,事事都變得斤斤計較,為了不讓自己吃虧慢慢變得尖酸刻薄。可過得再寒酸,也不會苦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思佳苦笑,“我還記得,去麥當(dāng)勞買麥辣雞翅,媽媽從來把好吃的雞翅給蔡思明,將剩下的翅根給我。家里吃咸鴨蛋,蔡思明喜歡吃蛋黃,那我就只有蛋白的份。還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媽媽叫我端湯,我當(dāng)時還想幫媽媽添飯,便把湯交給蔡思明,他怕燙,直接把湯掀地上了,后來媽媽把我揍了一頓,說是不該讓弟弟做事。”
林生漸漸斂起眉心。
“那么爸爸,在我這有些可憐又不算太慘的童年里,扮演什么角色呢。”思佳深呼吸了一口氣,“偷偷給我塞錢,讓我再偷偷去買一對麥辣雞翅,暗地里把自己的那一份咸蛋黃給我,等我被揍完以后,小聲拿零食哄我。”
思佳的表情很無奈,“爸爸是愛我的,我能感受出來,可我在乎的并不是雞翅和翅根的差別,也不是蛋白和蛋黃的差異,我就是希望,我在家里能受到平等的對待。只要我爸爸能站出來,為我說上一句話,我都能瞬間治愈,不過我等了這么多年,這樣的情況,只是在夢里出現(xiàn)過。”
林生終于想明白,為什么和蔡思明吃同樣一份白米飯長大的思佳,性格會生得這般不一樣,和蔡家之人一點也不相似,那都是被逼出來的,沒有人愛她,她就只能讓自己變得值得被別人愛。
思佳說“就是這樣的爸爸媽媽,造成了蔡思明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覺得人人都該讓他,依著他。”她臉上露出煩悶
“我很多時候都不想看見他,覺得如果沒有他在的話,或許我就能獲得兩份疼愛。可我還是會想起他小時候,拉著我的衣服,臭不懂事,把鼻涕都擦在我身上,賴皮叫姐姐樣子。
“這次他做了這么嚴(yán)重的錯事,我并不覺得對他是一個災(zāi)難,反而是一個很好的契機(jī),讓他受受挫折,改改性格。讓他回爐重造是不可能的了,至少不要再那么討厭,我就覺得很好了。畢竟以后走上社會,不是誰都能像家人一樣,慣著他。”
她望著林生,“哥哥,這些年你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很多了,不要再被我們家牽絆住腳步了,人的貪心是沒有盡頭的,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不該是該這樣被踐踏的。我為媽媽、為蔡思明,也為爸爸,向你道歉。”
以前覺得心酸,最近林生倒很少有這種感覺了,因為他自己也擁有了家庭,有了足夠安全的依靠,但他仍舊心疼這個妹妹,“要不哥哥想辦法,把你送出去讀書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國家”
思佳搖了搖頭,“我想擺脫現(xiàn)狀,可逃避到國外并不是永久的解決辦法。所以我決定靠自己努力,考到外地的大學(xué)。家里我待不下去,但我又不能離家太遠(yuǎn)。弟弟這樣不懂事,爸爸身體又不好,我需要肩負(fù)起屬于我的責(zé)任。”
她沖林生笑了笑
“我要快點成長,不能再給哥哥增添負(fù)擔(dān)了。”
林生扶著墻,慢慢走到病房外,忽然發(fā)現(xiàn)外面站了兩位黑衣的魁梧男人,見他出來,彎腰行禮。
他對他們有些眼熟,是紀(jì)曜禮經(jīng)常派來保護(hù)自己的保鏢,不過自他回國后,保鏢都撤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又安排上了。
許只是為了安全考慮,林生并沒有多慮。
他問兩個保鏢,“你們有煙嗎”
他們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沒有嗎”林生心里說不上是失望。
保鏢說道“小老板你別為難我們了,我們要是真給煙您了,紀(jì)總不會輕饒我們的。”
林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從來沒有抽過煙的他,也是忽然產(chǎn)生了這個想法,因為現(xiàn)在的心情十分不錯,感覺是來一根煙的好時候。
想想便作罷,他不過是在開心,他由內(nèi)而外地為思佳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