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趙立將筆記本的首頁上曾經寫過一句話如果一個人不被記得,那這個人便等于不存在。
當初周卑看見這句話時還不太理解,他是上過大學的,能考上大學的人早被馬哲洗了腦,認為萬事萬物都是物質的,包括人。存在即是客觀,客觀那就一定會在這個世界上留有痕跡。
按這個理論無論被不被記不記得,人只要出現在世界上,即使是第二秒就死去,那也算存在過。
如此看來,趙立將的這句話就純屬唯心。
可有時候周卑也會想,如果一個人不被記得,那意味著他與這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聯系,所以即便人真的存在過,可那又這么樣呢失去聯系不就是等于不存在嗎如果說記憶能夠保存所有的過去,那人死后立碑做什么呢
他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深想,沒有意義。畢竟他在十二歲那年就已經失去了自殺的勇氣,自那以后,即使生活再痛苦,他也從未想過要去死他不想被遺忘。
趙立將是勇敢的,他選擇了死亡;同時他也是懦弱的,他選擇在周卑眼前將自己的死亡做成了一場讓對方永生難忘的秀,至少在周卑死去之前,他都會被牢牢地記得。
兩個多月后
“今天想吃什么寫到本子上。”宿郢把掛在墻上的小本子和筆遞給周卑,周卑點點頭,接過小本子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宿郢站在邊兒上靠著墻等他寫完,拿過來一看“拍黃瓜醫(yī)生說你得好好補補營養(yǎng),就想吃小黃瓜嗎唔算了,我還是給你做黃瓜小滑肉湯吧,拍黃瓜太簡陋了。”
周卑彎著眼睛點頭,表示同意。
宿郢摸摸他的頭,笑著親了下他的臉,溫聲道“去看會兒電視,我做好了叫你。”
周卑搖搖頭,站在廚臺旁邊,指著菜比劃了幾下。
“要看我做”
周卑點頭。
“行吧,那就看吧,等你看會了以后給我做著吃。”宿郢說。
廚房里兩個身影,一個人做一個人看,氣氛和諧。時不時宿郢跟周卑說幾句話,教他做菜的技巧或者聊幾句別的,周卑則站在旁邊乖巧地聽著,配合地點點頭,彎彎眼睛。
只是,一言不發(fā)。
除夕后,周卑就說不出話了。醫(yī)生說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雖然可以恢復但過程較緩慢,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并且需要以心理干涉為主要治療手段。
雖然從周卑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一樣,還是跟之前一樣能說能笑,也不會拒絕與他做些親密的舉動,但不能說話就是最大的不一樣。
宿郢怎么也沒想到,趙立將對于周卑的影響力會大到這樣。如果時間能倒流,他絕不會讓周卑跟著他出門,天知道那天當他在住院部門前找到幾乎被凍僵的周卑時是什么感受。
那時周卑的眼里沒有一絲神采,即便看見他,也沒有絲毫反應,像個機器人。他喊了十幾遍才把周卑喊醒,他問怎么了,周卑竟然還沖他笑了一下。
笑得完全不像個笑。
后來回了家他發(fā)現周卑突然不能說話后,才跑去調查一番,知道跳了樓的那個人原來是趙立將。后來知道,趙立將是故意摔死在周卑眼前的。
警察跑來調查,查到了周卑這里,雖然周卑一句話沒說,但對方還是通過周卑的手機短信內容總結出了一份報告,將這件案件定義為情自殺,交了報告繼續(xù)過年去了。
剛巧案件現場有個記者的家屬,聽聞此事可能是一場男男戀引發(fā)的血案,且死者愛慕的對象還是個長相出色的、得了艾滋病的同性戀大學研究生后,發(fā)覺了此事的可炒作性,于是跑來采訪周卑,想竭力把他塑造成一個花心濫交的可恥同性戀,將社會議論話題引到當前同性人士的腐爛生活上。
周卑還在病房中就被人如此騷擾,宿郢頓時一怒之下拿棍子把人打走了,那記者負傷回去后直接胡編亂造了一篇博文發(fā)到了網上,不過一個晚上,這篇“艾滋研究生惡意傳播疾病致人跳樓死亡,新歡同流合污打人欲掩蓋真相”的文章就傳遍了微博,點擊評論極高,上了首頁熱門。
宿郢從不玩微博,知道這事時已經無法控制事態(tài)了。聞聲而來采訪的記者很多,但愿意傾聽真相的很少,他們更愿意自己編造一個自認為合理的故事。
所以即便宿郢跟周卑一個字沒說,那些記者也從周卑的學校、周卑曾經認識的人口中得知了他的過去,從這些“骯臟”的經歷中,各自講述著自己嘴中的真相,發(fā)表著模棱兩可的引戰(zhàn)言論。
一時間,網上盡是唾罵的聲音,網友們都呼吁要把這個該死的傳播艾滋病的同性戀者槍斃。
過去那些復古的反同言論又在這個國度復辟,有的說同性戀本身就是罪惡,與人倫常理不合,違背社會繁衍規(guī)律;有的說同性戀人數太少,少數服從多數,是該合情合理蹲到墻角接受歧視的一個群體;還有的說最好讓同性戀都染上艾滋病,在同性戀里互相傳播,通過自然選擇把這個群體徹底消滅。
其中,點贊最高的一句話是上帝賜予你一桿槍,你卻拿它當攪屎棍,萬萬沒想到,這根攪屎棍也將成為狙擊同性戀的一桿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