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張了張嘴,還要再說,那婦人將線團往竹籮里一放,皺眉道:“鄭令意,你還寫不寫字心思怎么全在外頭白費了我給你弄來的這些筆墨紙硯!”
鄭令意極寶貝這些紙筆,連忙用手臂攏了攏,生怕被姨娘收走。
婦人見狀才滿意了幾分,起身去床邊,小心的掀開簾子,看里邊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兒睡得香甜,又偏首看了看桌邊認真寫字的大女兒,嘴角這才露出了一抹恬靜滿足的笑。
婦人也朝門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只是一眼,她便將視線重新落回自己的兩個女兒身上。
“蔣姨娘蔣姨娘蔣姨娘快開門吶!出大事兒了。”
門外巧娟的聲音突兀響起,伴隨著重重的拍門聲,她平日里絕不會這樣沒規(guī)矩。
鄭令意馬上將木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收進了床底下,動作又快又熟稔,硯臺里的墨汁沒撒出來半滴。
蔣姨娘將鄭令意摟在懷里,又伸手輕輕拍打著皺著眉哼哼的小女兒,鎮(zhèn)定又冷漠的說:“巧娟,我兩個女兒都睡下了,不便開門。你有什么事兒,就去尋旁人商量吧。”
她在說‘兩個女兒’的時候,是一字一頓說的。
門外的聲音歇了,再度響起時,便是巧娟離去的腳步聲。
這宅院的下等人,活得如何艱難,彼此都明白。
“姨娘。”鄭令意蹲在床邊,有些驚惶的望著門口。
床上的小女兒也因睡夢被打攪而不安了起來,蔣姨娘一手抱著一個女兒,著實有些吃力,可她還是緊緊的摟著,輕道:“不怕,不怕。”
在這鄭家,旁的都不要緊,只要自己能安生活著,兩個女兒能平安長大,便是蔣姨娘的唯一所求。
鄭令意這一夜睡睡醒醒,夢里都是巧娟那一聲遙遙的尖叫。
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陷在夢魘之中,渾身困乏,卻還是被蔣姨娘用一張涼帕子給搓醒了。
“快醒醒神!不能誤了給夫人請安!”
蔣姨娘沒有給鄭令意賴床的機會,直接將她從被窩里拔了出來,丟給她一套衣裳,叫鄭令意自己穿,她則替鄭嫦嫦換衣裳。
她一共有兩個親生女,排行十五和十八。
排行十五的叫做鄭令意,排行十八的叫做鄭嫦嫦。
鄭令意只比鄭嫦嫦大了一歲。
但,只大一歲也是姐姐。
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襦裙,只是一個月色藍,一個旭日紅。
蔣姨娘打量著兩個孩子的穿著,只覺還是太出挑了些,便拽了兩根灰撲撲的綠腰帶,束在了她們倆腰際,添了幾分土氣。
鄭令意的臉被蔣姨娘抬了起來。
她十分習慣的閉上眼睛,由著蔣姨娘往她臉上撲了一層淡黃的粉,脖頸、手背,乃至耳廓,無一錯漏。
這樣裝點一番,鄭令意的雪膚便隱去了許多,人也瞧著沒那么點眼了。
蔣姨娘才算是滿意了,領著兩個孩子一道去了西苑西北角的飯廳。
路上正遇見郭姨娘帶著鄭秋秋從房里出來。
郭姨娘也只有這一個女兒,排行十四。
因是秋日生的,就叫做鄭秋秋。
郭姨娘一見蔣姨娘母子三人,便拽了拽鄭秋秋,道:“快走,遲了就沒飯了!咱們這兒多得是餓死鬼投胎!”
這話沖的莫名其妙,而且又難聽的很。
鄭令意反諷的話已經(jīng)在嘴邊了,遠遠瞧見谷嬤嬤束著手站在飯廳門口,便閉口不言了,做出垂首恭順之態(tài)來。
谷嬤嬤嚴厲的看著每一個進來的人,仿佛她們是那牢房里頭的犯人,合該被這般沒有尊嚴的對待。
“你那頭上戴的是什么勞什子”
谷嬤嬤銳利的目光一掃,她身后的晴哥便一個箭步上前,將鄭秋秋頭上的一根瑪瑙簪子給拔了下來,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連著幾根青絲也被扯了下來。
鄭秋秋噙著眼淚不敢呼痛,郭姨娘急忙賠罪,趕在情哥動手之前就先甩了她一個耳刮子。
鄭秋秋直接摔進了屋,屋里沒人敢扶她。
鄭令意和鄭嫦嫦皆顫了顫,蔣姨娘眼疾手快的將鄭令意頭上的一朵小絹花給摘了下來,藏進自己的袖子里。
郭姨娘母女狼狽進屋,蔣姨娘帶著一臉討好的笑走上前,從袖中掏出兩個十分精美的絡子,底下各墜了紅綠寶珠一顆。
“谷嬤嬤。”蔣姨娘小聲賠笑道:“眼見的中秋就快到了,您往香包上拴個絡子,也好應個景。”
谷嬤嬤掃了一眼,抬了抬眼,晴哥便上前收下了,從嘴角漏出一句,道:“去萬姨娘邊上坐著吧。”
蔣姨娘感恩戴德,忙不迭的領著兩個孩子進去了。
萬姨娘是個清瘦的美人,性子溫和,平日里倒也能與蔣姨娘說上幾句話。
她剛微笑了一下,道一聲,“蔣姐姐。”
外邊似傳來了女子破碎凄烈的哭嚎聲,這是鐘姨娘的聲音。
“我的妮子啊!”
反反復復僅此一句喊了三遍,聲音忽便斷了,再沒響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