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勝在說得有趣,沒有憤懣抱怨,怨天尤人,或是孤身在外的凄楚苦情,反而是興致勃勃,看什么都有趣,遇到事情也能不急不怕,會想法子用她那小女人的方式解決,比如用銀鐲子賄賂車夫,裝病弱打動餐車侍者,這就很難得。
齊慶軒和張濟年一邊吃東西一邊聽她講,竟還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張濟年,簡直覺得可以把李蕓舒離家記當個簡單明快的探險故事來聽。
聽到后來幾乎感同身受,簡直要替她緊張,追問道,“你只會一句德語,就敢去攔那位德爾沃先生,也太敢想敢做了這是你第一次和洋人說話吧,難道不怕”
齊慶軒則是覺得這種行為不對,蹙眉責備道,“蕓舒,你這也太莽撞了,一個女人家,怎么能這樣隨隨便便地就去招惹個洋人,你知道對方是干什么的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
石韻用了好大力氣,才忍住了用白眼招呼他的沖動,心想我當然知道一個女人家在路上隨便去招惹個不認識的洋人不好
問題是讓我一個大病初愈的女人,在火車上硬坐兩晚,直接坐暈倒難道就很好要真發(fā)生了那種事情只怕更危險吧
我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奮力自救好不好
你這樣思慮周密怎么不知道去質問一下你們齊家給我買火車票的人是怎么想的,他們是不是認為我一個女人孤身做四十個小時的火車,待在三等車廂就很安全
用那兩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很輕地哼一聲,然后才說道,“三等車廂環(huán)境差,乘客更加良莠不齊,我身體不好,從錦東縣到平西縣城那段路上,坐個騾車都難受得要死要活,吐了一路,要是不能留在餐車這邊,回去三等車廂硬坐著很難撐到燕京,要是半夜里病倒了,更容易遇到壞人。”
張濟年也說道,“齊兄,事出從權,她也只能這樣。”
再接下來,石韻自然就不能說自己賣了張圖紙給王督軍,只說她很是運氣,原本只是想和那洋人聊幾句,套套交情,讓餐車的侍者以為她和那洋人是朋友,不會特意來趕她走。
不想德爾沃先生是王督軍請來的外國專家,正在進行一些發(fā)射角度啊,投射位置之類問題的演算。
相關的那些武器她自然是一竅不通的,但數(shù)學和物理學她都跟祖父學過,還學得不錯,能幫德爾沃先生一起演算,一晚上下來給他幫了不少忙,作為回報,德爾沃先生就請邢副官長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包廂,讓她晚上能有個地方好好休息,免去了旅途辛苦。
張濟年張少爺聽得驚嘆不已,連連追問李蕓舒的祖父是什么人
暗自猜測這位老先生肯定是一位被埋沒鄉(xiāng)間的人才,只怕年輕時也是出去留過學的,否則怎會懂得這許多還能教給了孫女。
齊慶軒則是又忍不住說道,“這位德爾沃先生是王督軍請來的人,這些人還是少沾惹為好”
話說到一半,迎上石韻頗為不滿的目光就說不下去了。
石韻勾勾唇角,臉上卻沒有什么笑意,“二少爺,我不傻,你說的大道理我都懂,但情勢所迫這個詞相信你這么有學問的人也能懂的,對吧。”
齊慶軒沉默,雖然石韻說話的態(tài)度讓人十分生氣,但他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心知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讓家里苛待了她,她才不得不如此,過了一會兒后終于開口道歉,“對不起,蕓舒,雖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家里人這樣打發(fā)你上路確實有我的疏忽在里面。”
石韻老實不客氣地點點頭,心想確實是你的疏忽,這幸虧是我,要是換了你那位前太太,只怕要可憐死。
張濟年不得不再次出來緩和氣氛,岔開話題,問石韻道,“令祖父有沒有說過他的數(shù)學和物理學是在哪里學的”
滿清后期國力衰微,屢屢被列強侵略欺辱,愛國志士們群起尋求強國之路,那時開始便有很大一批人主張引進西學,工業(yè)興國,他們發(fā)奮讀書,出國學習各種最先進的科學技術,立志當工程師,設計師,學成歸國后好投身建設家國的大業(yè)。
所以李蕓舒的祖父早年留學,并且精研數(shù)學和物理學也是很有可能事情。
石韻搖頭,仗著齊慶軒從沒和李蕓舒聊過天,對她的底細毫不知情,編瞎話編得理直氣壯,“我不知道,祖父不大愛和我講他以前的事。”
張濟年嘆息,越發(fā)相信李蕓舒的祖父一定是一位早年意氣風發(fā),立志求學救國,然而卻因為世事無常,學成歸國之后始終沒有一展才華的機會,因郁郁不得志,才心灰意懶,回鄉(xiāng)下隱居的人物。
想了想,還是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恕我冒昧,你真的只是幼時跟著令祖父學了幾年這些西洋學問我想著那位德爾沃先生既然是被王督軍專門請來的專家,水平必然不差,你竟然比他還厲害,這委實是匪夷所思。”
仿佛是為了替石韻作證一樣,邢副官長這個時候正巧引了德爾沃先生過來找她。
德爾沃先生有著德國人特有的禮貌和嚴謹,說話中規(guī)中矩,比起邢副官長這個王督軍手下的人物更容易讓齊慶軒和張濟年兩人接受。
王督軍采買軍火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動輒就對外宣揚的,因此在雙方互相介紹認識之后,德爾沃先生只和齊,張兩人客氣寒暄了幾句,就去和石韻約時間,含糊說是有張圖紙上的幾個算式希望能再和她一起研討一下。
石韻便請他明后兩天來六國飯店碰面。
張濟年一聽,連忙說道,“總住酒店不方便,還是去我那里吧,我早就讓人把藏書樓后面的院子收拾出來了,早上那個惡仆也已經打發(fā)走了,你只管放心去住就是。”
石韻也沒打算常住酒店,不過既然已經出來了,架子還是要端一端的,畢竟別人會怎么對待你,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自己的態(tài)度。
于是很矜持地笑一笑,態(tài)度十分誠懇地說道,“我第一次出遠門,這酒店住著新鮮有趣,加上聽茶房說起,這附近有兩處值得游玩的地方,我也打算去看一看,所以想再在這里住兩天,張少爺如果不介意,我后天搬去你那里可好”
張濟年聽她這么說,自然點頭,心里琢磨著要趁著這兩天趕緊再讓人去把那個院子收拾收拾,之前吩咐家人準備時沒有重視,就是隨口一說,別要再出了什么紕漏,那可就太不像話了。
他是坐家里汽車過來的,回去時就讓司機先送齊慶軒。
兩人坐在車里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忽然一起開口,
一個說道,“齊兄,既然找到了人這就可以放心了。”
一個說道,“濟年,今天當真抱歉得很,勞煩你跑這一趟。”
張濟年連連擺手,“齊兄快別再這么說了,是我家里那仆人惹事,讓我有負所托,本該我向你道歉才是。”想想又說,“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位前夫人倒不似那些沒上過學堂的舊式女子,人很機敏,難得的是有一派爽朗務實氣,她這個性子在外面倒是不容易吃虧的。”
齊慶軒點頭,“是這樣。”
張濟年今晚見到的李蕓舒和他想象中的齊太太相差太大,只是一起吃了一頓飯的功夫就頗有些感觸,這時終于忍不住對好友說道,“其實只要性子好,舊式女子也沒什么,齊兄這是下定決心要與她離婚”
齊慶軒無語,心想我要是早知道她是這樣一個人還費勁離什么婚
燕京這里的住處總是冷冷清清的,也沒個人打理,只一個老媽子和家仆根本不頂事,他又不善管束,那兩人要戳一戳才肯動一動,搞得這邊很不似個家的模樣,早早把李蕓舒接來不就省事了。
她坐個火車都能無中生有的把三等座變成一個包廂,打理家事肯定不在話下。
現(xiàn)在仔細看看人也不是很土氣,再好生打扮打扮估計帶出去也是沒問題的,談吐儀態(tài)雖然肯定還不及那些淑女名媛的優(yōu)雅動人,但用濟年的話說,就是自有一股爽朗務實之氣,可見其人也是很有思想和主見的。這一點其實又比那些講究太過的太太小姐們強了。
不過現(xiàn)在多想無益,他回燕京前離婚聲明就已經擬好,估計前幾天就已經被大哥送去了本地的報館,馬上就要登報,且看李蕓舒的樣子對他也是不滿頗深,只一門心思等著抄好了古籍副本就去湖州投奔她的堂伯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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