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家銘就很配合地夸她, “那你真的很厲害。”
然而……
“為什么要去學(xué)散打?防身?”
若真是那樣,未免也太夸張了。
因為, 這已經(jīng)不是在增加防御力, 攻擊力都快爆表了。
列錦卻沒說話,只是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家銘也沒堅持再問。
講實話,當武館的人第一次看到列錦時,也覺得很驚訝。
在那樣一個滾燙的夏天,才是早上剛剛過渡到上午的時候, 太陽光就已經(jīng)很足了。
金黃的光線, 并排從蒙著層淡淡灰塵、緊緊拼在一起的面面窗戶, 射進這有些雜亂而偌大的一座武館室內(nèi)。
渾濁的空氣里,每一顆細小塵埃都能被看得很清楚。
它們構(gòu)成一龐大集體,像水晶球里的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
卻沒有那么美好。
列錦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牽著, 來到這里。
武館的人對列錦第一印象,就是很純美, 很漂亮。
而第二印象,就是……
這未免也太瘦弱了吧。
如果只是業(yè)余練練、防身還好。
但他們看著她身邊那個男人, 心里平靜的湖水慢慢暗流洶涌。
種種疑惑, 也似乎在不言中有了答案。
那個人就是列峰。
他曾是武館中一位散打教練, 時隔數(shù)年,盡管面容上已添了許多滄桑痕跡,那一身塊頭仍舊非同一般壯實。
他也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
數(shù)年前, 因為一次與學(xué)員間的爭執(zhí),上層考慮之下選擇偏袒向?qū)W員一方, 列峰自認為自己為武館鞠躬盡瘁,氣不過,一怒之下選擇了離開。
就是數(shù)年未見。
除了這些之外……
讓大家印象深刻的,還是他離開武館前、結(jié)婚之后,總是洋洋得意地跟大家說,自己一定會有個兒子。
然后,他一定會將兒子送到這里來學(xué)散打,在很小的時候就贏在起跑線上,將來必定比自己更有出息。
因為他一路都是自己打拼,磕磕絆絆,繞過很多彎路,所以期盼著,在自己的前車之鑒與指導(dǎo)下,兒子一定會更加出類拔萃。
不厭其煩、一遍遍說這些話時,這個堅毅男人的臉上總前所未有地閃爍起光芒,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樣,燦爛又驕傲。
一定會有個兒子。
然而不是。
他送來了一個叫列錦的,看起來嬌嬌軟軟的小姑娘。
并且,盡管是個嬌嬌軟軟小姑娘,他不僅把她送來了,也不打算讓她隨便練練。
而是動真格的,和專業(yè)隊幾個小苗苗們一起。
可是,列錦真的很沒力氣,在這方面沒有天賦,也沒有興趣。
但是,一天天下來,眾人卻發(fā)現(xiàn),她每天都會更加認真,更加努力,甚至……更加拼命。
雖然在專業(yè)隊是看在列峰面上,眾人沒期望她可以達到和隊里其他人同樣的水平,或者去參加什么比賽。
可是,她就像一棵小草一樣倔強,春風(fēng)吹又生。
盡管小小的身板經(jīng)不起多少折騰,總是很容易倒下,連教練看了都很不忍心,覺得這樣的小姑娘,就算了吧。
但是她總會自己站起來。
就算踉踉蹌蹌的。
就算已經(jīng)被判輸,也不用別人扶。
而且,她總很容易受傷。
但她從不矯情,也不會因此而抵觸這樣看起來和她格格不入的運動,總是一次比一次地更加堅定頑強。
只有列錦知道,那個一直在內(nèi)心驅(qū)使著、支撐著她的力量是什么。
在那個懵懵懂懂的年紀里,她也弄不清楚為什么,媽媽會對自己越來越淡漠。
只有爸爸會帶著她做許多事,騎自行車、踢皮球,撒了野般地四處玩耍……
不用她看媽媽給她買的那些漂亮的書。
且每當媽媽想讓她安安靜靜做點什么,比如復(fù)習(xí)一下在幼兒園里學(xué)到的東西時,爸爸也會拉下臉去,很暴躁地說些不耐煩的話。
那樣的神情和態(tài)度,就像每次帶著她做什么、看到她某處做得哪怕有丁點不好、不令他滿意時一樣。
反正,列錦一點都不想看見這樣的爸爸。
感覺一看到爸爸不高興,小小的世界里,天都黑了。
雖然不明白媽媽為什么會越來越冷淡,但她找到了討好爸爸的方法。
只要在那個總是灰塵飛揚的訓(xùn)練場上拼命地練習(xí),拼命地爬起,拼命地努力……如同教練口中所說的那樣,“小錦真是變得越來越厲害了”,爸爸就總會露出欣慰笑容,在接她回家時,用粗礪的手掌撫摩她腦袋。
并且,爸爸臉上那種從未有過的驕傲神情,像太陽一樣刺眼而明亮。
列錦以前坐著小板凳,在家里看電視時看過一部紀錄片。
紀錄片里有一段,主角——一種叫食蝗鼠的小動物,和一只有毒的巨型蜈蚣搏斗。
盡管在蜈蚣的重擊之下,小家伙不斷飛到空中,濺起沙土,但它瞇起小眼睛,頂住進攻,最終戰(zhàn)勝了敵人。
最后,它在月光下發(fā)出狼一般的叫聲。
列錦很激動。
她覺得,爸爸一定想讓她變得像那只小食蝗鼠一樣吧,勇敢又厲害!
所以,她也要像它一樣拼命才行。
直到后來,媽媽離開了,再也沒回過這個家。
列錦也不再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她大概明白了什么是自己想做的事,什么是興趣。
初中還有美術(shù)課的時候,她總被美術(shù)老師夸獎,簡直是那個美術(shù)老師捧在手心里的小寶貝。
還被慕名而來的另一名美術(shù)老師勸說去她開設(shè)的特長班里學(xué)習(xí)。
甚至,那名老師愿意無償教她。
列錦感覺自己很久沒那么開心激動過了。
可是,當她回家,興沖沖和爸爸說起時,爸爸像往常一樣喝得醉醺醺地倒在沙發(fā)上,隨口就很暴躁地丟給她一句,“畫畫?你畫個屁畫?那些東西都是小女孩才學(xué)的東西,你知道么?你知道個屁。”
但又想起什么似的,“你要他媽是個男孩,老子至于像今天這樣!真他媽……廢物。”
“……”
列錦愣愣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城
她才知道,原來從來都沒有什么光啊。
天一直都是黑的。
那個一直在心里支撐著的東西,也是如此的可笑至極。
鼻子第一次那么酸,像沾到了檸檬汁。
眼睛脹脹的,兩行淚水隨之滑下,悄無聲息。
那個已經(jīng)在破沙發(fā)上爛醉如泥的男人,當然也沒看見。
她摸摸被迫剪得很短很短的頭發(fā),覺得心和它一樣空空的。
因為這個,她還總在學(xué)校里被嘲笑成假小子。
但她不在乎。
還有姜紫瞳和李清水她們護著她,雖然她們也總被說成是一群男人婆;她自己也很不屑地想,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爸爸眼里多厲害,爸爸可是常常以她為驕傲的。
但是……
列錦看了眼亂七八糟的家,地上酒瓶歪歪倒倒,各種東西亂扔亂放,隨處飄散出一股酸腐味道。
說成是垃圾場都不為過。
電視機已經(jīng)很老舊了,永遠在嗡嗡地響。
她也不知道爸爸根本不看它,又為什么要開著。
或許,這樣就不會覺得屋子里很空蕩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一點溫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