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她被河水所淹沒的身體部位就越多,留給她呼吸的空間就越少。
直到河水淹沒了她的口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想的太簡單了。
被水淹死,是一種痛苦而又漫長的死法。
身體離開了地面,無所依憑的隨著水流飄蕩,剛才深吸的那一口氣,很快就被消耗殆盡,窒息的感覺涌遍全身。
身體下意識的呼吸,卻將雜夾著泥沙的河水吸入了肺部,她身體內(nèi)部疼的幾乎要炸開。
她本能的掙扎起來,卻無法逃離河水的桎梏,身體越來越疼,也越來越沉,瀕死的恐懼一時間蓋過了不能呼吸的痛楚,她從未如此鮮明的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若是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不出片刻功夫,她就真的會被淹死在河里。
臨死前,這短暫的半生記憶,飛快從眼前掠過。
之前埋藏在心底深處,刻骨的糾結(jié)和絕望,也隨著飛逝的畫面一同消失不見。
她捫心自問,難道她就要如此狼狽寂寥的死去了嗎
在這條生養(yǎng)她的懷安河里,孤獨一人的死去,也沒有人會為她傷心,爹娘只會心疼無緣得到的高額聘禮,每逢想起她來時,以張氏的性子,必然會咒罵她為何不死在劉地主家里,這樣至少能給家里賺一大筆錢,死了也就不可惜了。
想到這兒,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甘和憤怒的情緒。
明明是她自己主動走入的河水之中,可事到臨頭,她卻不想就此認(rèn)命,不想就這么孤獨寂寞的死去了。
求生欲勝過了一切,她掙扎著揮舞胳膊,腦海深處殘留著小時候在水中嬉戲游泳的記憶,她沉重的四肢,開始僵硬的模仿當(dāng)初游泳的動作,朝著方才她走過來的岸邊所在的方向,用盡全力游了過去。
也幸虧她離岸邊并不算遠(yuǎn),才能靠著蹩手蹩腳的動作,游回了岸邊,急促呼吸著空氣,活了過來。
陸冬芙精疲力竭的趴在水草豐茂的岸邊,即便鋒利的草葉扎進皮膚,她也毫不在乎。
幸存的喜悅,讓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待窒息的感覺漸漸消退,曾經(jīng)的痛苦和絕望,也隨著空氣重新涌入了身體之中。
她哭的更厲害了,顧不上其他任何事,埋頭將心中的委屈和憤慨全都哭了出來。
等到她終于哭累了,她緩慢翻過身,身體內(nèi)部依舊殘留著窒息的痛楚,讓她僅是做出這樣的動作,就疼的嘶了好幾聲。
她望著蔚藍的天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離開這對無情的父母,而且絕對不要嫁給劉地主做妾。
她需要盡快想個辦法,度過眼下這個難關(guān)。
她在河邊苦思冥想,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家,父親陸北已經(jīng)從汜原縣回來了,還從張氏口中得知了,劉地主要納自家二女兒做第九房小妾的好消息,此刻正抱著十歲的兒子開懷大笑。
那是陸冬芙唯一的弟弟,名叫陸成材,她被賣的那一年,這孩子才剛出生不久。
與陸冬芙和另外兩個姐姐不同,陸成材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丁,備受父母的真心疼愛,性子也被養(yǎng)的刁蠻任性,對陸冬芙這個未曾謀面,突然歸家姐姐十分不滿,態(tài)度也頤氣指使。
他此刻睜大眼睛,很直白的詢問道,“二姐嫁給劉地主,家里就會有一大筆銀子了”
陸北點點頭,摸著他的小腦袋,興高采烈的說:“是啊,聘禮有五十兩銀子呢,比尋常人家十兩銀子的聘禮高多了。等到時候拿了銀子,咱們就把家里這個小院重新布置一番,再給你房里打一張大床。等將來你成親了,花二十兩銀子,給你娶個賢惠懂事的媳婦兒。”
陸成材一點沒有花自己姐姐的聘禮來娶妻的歉疚感,他補充道:“還要長的漂亮的,大頭家嫂子就長的不好看,所以大頭哥哥都不回家,晚上去外面睡別的姑娘去了。”
小小年紀(jì),將不該知道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還用異樣的眼神盯著陸冬芙看。
陸冬芙經(jīng)過之前的投水自盡,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也將她對父母之間僅剩的感情磨的半點不剩。
她垂下眼,繞開這幸福的一家三口,回房里打水洗澡,換掉身上的衣服。
張氏突然推開門走進來,喜笑顏開的說:“好閨女,李嬤嬤挑了個好日子,下個月初八是黃道吉日,宜嫁娶,那天上午,劉地主會派四抬大轎來迎娶你過門。”
這不合納妾的規(guī)矩,可劉地主的正妻生不出孩子,娘家又勢弱,根本管不住劉地主。
陸冬芙悶不吭聲,張氏也不在意,撇了撇嘴后,翻著白眼離開了。
夜深了,陸冬芙擦洗身體后躺在床上,想到:婚期定在下個月初八,看樣子劉地主是迫不及待想要納她進門了,她的時間很緊迫。
她在河邊時就仔細(xì)考慮過,她不能離家出走。
倒不是害怕牽連父母,只是她的賣身契被薛員外府撕了之后,她的戶籍和身份就都回到了岳河村原籍,若是她逃走去了別的地方,就會成為流民,連縣城都去不了,幾乎是寸步難行。
她孤身一人在外,還是個頗為貌美的弱女子,很有可能被心懷不軌的人販子抓住,賣到不干不凈的地方去。
她也想過暫時出逃,躲過這一陣子,可即便逃了下月初八的婚期,也還有下一個黃道吉日。
更何況,就算僥幸能讓劉地主對她死心,她那對如狼似虎的父母,也會將她賣給別的人家。
她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她提前找個靠譜的人嫁了,解決自己的婚姻大事,從此不再被父母所牽絆。
可時間倉促,她在村子里又背負(fù)著這樣的名聲,正經(jīng)人家也不會上門來提親。
若是嫁給鰥夫或者地痞流氓,豈不是剛出狼窩,又跳進了虎坑
更何況,劉地主此人葷素不忌,她這樣的名聲對方都敢娶,想來即便她嫁給旁人,對方也會使出下作手段來逼她就范。
看來,她必須找個非同一般的男人嫁了,不求對方有權(quán)有勢,只要能有所依仗,讓劉地主懼怕即可,如此才能徹底打消劉地主想要染指她的念頭。
她腦海中,將認(rèn)識的人翻來覆去的仔細(xì)考慮了一遍,倒是真讓她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那位也是村子里的名人,他名叫祁鐘鈺,據(jù)說是去年才從外地游歷回村的現(xiàn)任村長的侄子,也是村長的哥哥祁長貴唯一健在的子嗣。
祁長貴此人,在二十多年前,帶著嬌妻幼子,去嶺南道做海上生意,一開始頻頻有好消息傳來,還送回來了一大筆財富,惹得村民艷羨不已。
可沒兩年的功夫,祁長貴的商船就在海上遭遇了風(fēng)暴,連人帶船死在了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