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無疆的筷子輕輕敲擊著桌面。
“是!救命!可我后來再回那個地方他們就不在那兒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個斷手的啞巴小乞丐,我開始注意街上那些身體殘疾的小乞丐,他們大都比我小,我偷偷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大都很不安,既盼著誰能注意到他們看他們一眼,又不敢跟人眼神接觸,尤其害怕身邊的那個所謂‘大人’,我反正一個小叫花子,也沒人會太注意我,就裝作偶爾不經(jīng)意蹲在他們旁,時不時找他們講講話,他們總是不理我,直到有一天一個年齡稍大的斷腿毀容小乞丐故意裝作摔倒的樣子,在我扶他起來時偷偷在我手里寫了四個字。我沒念過書,不識字,但是我記性好,后來在街上找到一個測字先生,憑借記憶一筆一畫在他手上重新寫了一遍,他告訴我,寫的是城東破廟。”
無疆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城東郊區(qū)是個非常荒涼的地方,去的人很少,人們都說那是片不祥之地,我打聽了之后知道那里的確有一個土地廟,因為后來鬧過鬼無人祭拜就破敗了,我猜想應該是那里,但是白天我也不敢跟蹤他們,就晚上趁黑摸過去。”
“你不怕嗎”無疆一直靜靜聽著,這時突然打斷她。
聽得這話,小慈仿佛想到什么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懼怕的神色,又轉(zhuǎn)瞬間化為痛苦和憤怒:“我不怕,什么神啊鬼啊的才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我當時趴在墻角邊,看到那些壞蛋做的那些事,我就覺得其他的沒什么好怕的了。”
小慈因為激動牽扯了到背后的傷,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我趴在墻角看到那些大人對殘疾小孩拳打腳踢,說他們一天沒討到規(guī)定的錢,養(yǎng)了一群沒用的丑八怪廢物,那些小孩又不能說話,只能發(fā)出呀呀呀的聲音,鼻涕眼淚流了一地,頭被埋到地上,抬起來時嘴角鼻孔含著土流出血來,然后一個平日乞討時扮作他們母親的人突然站出來,說可以再把一個斷腿的小孩的耳朵也切了,這樣看著更惹人憐憫,也許可以多掙點錢,我當時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站在旁邊的一個男人真的拿著一把刀走過去,一揮手把他耳朵切了,血濺到了他的臉,他很生氣又一個耳光扇過去,直接把那可憐的小乞丐扇暈在地,我也沒有家,靠乞討為生,卻也沒見過這樣殘忍的事,這樣壞的人!”
她講起這些話雙手依舊微微發(fā)抖。
“我那時又生氣又害怕,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就趕緊跑了,我想回去報官,讓官府把他們給抓了,可是府尹不理我一個小乞丐,那些看門的直接把我轟出來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幫助他們,擔心他們又討不到足夠的錢回去被打,我就開始偷錢給那些每天要的少的小乞丐……”小慈想到自己今天還扮成小瞎子偷了無疆的……
無疆卻似乎并不在意,正色道:“看門的把你轟出來也許是件好事,你有沒有想過,連一個賣瓜的小販看到街上出現(xiàn)那些殘缺小乞丐都覺得奇怪,管理西宣的府尹難道毫無察覺,敢在都城腳下肆無忌憚,背后肯定有強硬勢力,你看到只是冰山一角,那個在你手上寫城東破廟的小乞丐必是從小習字,一個能從小習字的人家境至少良好,如何會淪落到街頭乞討還斷腿毀容的地步。”
無疆想起自己小時候被人販子抓,不斷被轉(zhuǎn)手的情形,做這些事的家伙有買家賣家中間人,有組織有紀律,是一個嚴密的團體組織,絕對不止小慈看到的那么簡單,她想了想又問:“今天追趕你的兩人你見過嗎”
小慈搖頭:“沒有,我今天第一次見他們,但是我最近總隱隱感覺有人在跟蹤我,這幾天都非常小心,再也沒去過破廟,晚上也都不斷變換地方睡,不讓人發(fā)現(xiàn)。”
無疆眸色暗沉:“他們已經(jīng)注意到你了,你經(jīng)常在他們旁邊轉(zhuǎn)悠,去過官府,無緣無故施舍自己的錢,你無親無故,失蹤也無人在意,抓你回去對你進行同樣的處置,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正可以滅口,即使你什么也不知道,也剛好同樣利用你賺錢,一舉兩得。”
小慈聽到這里一陣后怕,如果今天自己被他們抓回去……
無疆看她臉色,把她夾得最多的西紅柿炒雞蛋擺到她面前,輕輕敲了敲盤邊,清脆悅耳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方才的懼怕和恐慌,輕輕笑了笑:“多吃點,別浪費。”
燭火明亮,燃燒出噼啪聲,小慈借著燭光,看到那雙幽黑如深潭的眸子上抹了一層淡淡暖色,明明在笑,卻未曾沾惹任何情緒,不辨歡喜或悲傷,可這樣一雙莫測的眼睛卻讓她感覺到莫名安心,在這個王國最輝煌繁華最殘酷冷漠的都城街頭,遭遇過無數(shù)眼睛,面對一個如塵土草芥的乞丐,他們因居高臨下而毫不掩飾,收起偽裝出來的溫文爾雅謙恭良順,露出眼皮底下最真實的和內(nèi)心,有鄙夷,有厭惡,有冷漠,更有憐憫,卻始終讓她感覺疏離,心懷惶恐。
她默默地吃著面前的飯菜,這是她離開村子后的第一頓飽飯,可吃著吃著莫名生出一種悲涼和不確定感,也許是以往一直處討生活的緊張感和壓迫感之中無暇思索,而此刻茶暖飯香身處梁柱屋頂之下反而有種不安,吃完之后又如何,第二天又該怎樣
無疆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開口道:“吃完之后趕快上床睡覺,要養(yǎng)足精神,明天我們會很忙。”
她抬頭一臉詫異,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然后又想起來她說的話,問道:“忙什么”
“忙救人。”無疆回頭,挑了挑燭火。
第二天醒來,小慈有些擔心救人的問題,昨晚睡覺前問無疆怎么救,原以為她會說出一番營救計劃,或者來一句從長計議,誰知道她說了句直搗黃龍直接沖去破廟把人救了……是誰昨晚說的有組織有紀律,靠山強硬,關系鏈復雜,是個嚴密的團體,不能輕易暴露身份,連官都不能報……那直接去的話豈不是打草驚蛇
“就是要打草驚蛇,才能引蛇出洞。”無疆一面回她一面擺弄她頭發(fā),完了,問,“你覺得如何”
小慈坐看鏡中自己,額前鬢角編出幾縷辮子,一根藍色綢緞將其與耳后頭發(fā)全都束與腦后,既不覺單調(diào)又顯干凈利落,一身深藍色窄袖束腰的勁裝,儼然一個干練男孩子模樣。
無疆未等她回答,放下梳子走入屏風后,聲音從屏風后傳出:“今日新月,相比黑色,深藍色更不顯輪廓。”